第五百七十四章 以身為餌(上)

「賢侄。三娘子如果真的在你這裏,我覺得還是交人比較好。平日里自然是文勝於武,可是到了打仗的時候,自然就是這些丘八狠。你不按他們的辦法來,他們就要鬧事,說不定還要嘩變。你看,我為了安撫這些人,糧食每升降價一文。這麼多錢損失掉,我心裏也不歡喜,可是為了大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每個人,都得顧全大局,不能為所欲為。」
張四端皺眉道:「話雖如此,現在做這種生意,被抓住的話就是大罪,而且是難以翻身的大罪。」
「退思鐵骨錚錚令人欽佩,但是眼下的局面,卻不是幾句豪言就可退兵的時刻。軍心渙散,人無鬥志,這種局面下,便是古之名將亦無計可施。你且說說看,到底要怎樣,才能退了辛愛的大兵?」
大軍團戰鬥的勝負,責任在於主官,在於配合,在於後勤補給等因素。這種小規模戰鬥,就純粹是將兵的問題。只有在邊軍作戰意志不高,甚至是有意賣陣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麼告頻率的敗北。而鄭洛的書信,也印證了這一點,手下的軍官一致反映:不想打。
范進一笑:「那要分誰去做。一般人做這種事當然是大罪,我做就沒有關係。除了鄭洛,沒人夠資格翻我的底牌。而鄭洛本人是個聰明人,應該不會蠢到擋我的路。他要是不識時務,本官就讓他滾蛋!這次打了真么多敗仗,我現在一道奏章,就能讓他事後革職。他只要腦子沒壞掉,就知道該怎麼辦。」
張夢姑自從到了范進的房間,就成了范進秘密請人的狀態,除非必要的見面很少和張四端聯絡。但是對於張四端的態度沒什麼變化,依舊是當作二哥一樣對待。這個時代大家族的感情比較複雜,有的比較親近,有的就是那麼回事。
在眼下的時代,戰爭的勝負往往決定於士氣而不是裝備。每一場小規模衝突都以失敗結局,于軍人的士氣是巨大打擊。大多數士兵不會想到我身後還是十萬人,我們還能打,而是覺得我們輸了那麼多次,這次還是會輸,於是就真的打不贏了。
雖然和*圖*書仙人跳計劃失敗,但是大方向並沒有偏離,現在要做的只是讓事情回歸到正軌,完成布局的最後一環,一切就還在掌握之中。至於辛愛方面的反應,又或者是三娘子的下落,在他的布局中,只能算是細枝末節,他有把握把一切控制在手裡,即便他們那邊出現問題,也不會影響他的大局。
「這個時候,還要賣那些東西?」
三娘子聽著罰金的轉述,眉毛一皺:「看來不止是草原的人不喜歡我,大明軍隊里同樣有人不喜歡我。喚起木蘭相與較……如果現在真有個木蘭,只怕也得不到這些士兵的支持,相反還會被視為異類。」
指著牆上的地圖,鄭洛語氣里滿是怒意:「如今雖然國土未失,但邊牆已經岌岌可危。一旦土默特部破了邊牆,就會大舉襲擾晉地,甚至寇掠京師。其中關係,范道長應該能夠清楚。我們不能為了一個婦人壞了國事,何況還是個蒙古婦人!」
鄭洛搖頭道:「到了這一步,辛愛就算想退,也未必退的下來。但是他進兵的理由失去,也就失去了道。兵之五要,道天地將法,敵人失去了道義,士氣便不如當初。我直彼屈,再以重金厚幣激勵士卒,就可以反敗為勝。」
鄭洛瞪著范進,看神情似乎隨時準備撲上來把他撕成碎片的樣子。
鄭洛書信的內容,也是要范進以大局為重,勸說三娘子離開大同,或是一起到陽和來當面說明。而且要求范進儘快動身,否則一旦敵人徹底突破邊牆防禦體系,鄭洛就只好披甲上陣,親自與蒙古人撕殺了。
雖然信使催促的很急,范進還是足足拖延了一天踩上路。當然,之所以這麼磨蹭,最大的原因還是那些物資的搬運並不方便,要徵調大批的車仗和夫子參与運輸,如果沒有賈應元的支持外加上范進在這裏的人望,這件工作的速度還會進一步拖延。
三娘子苦笑一聲,「快意?只怕是老爺多想了,眼下我就要被獻出去,換邊地平安,快意在何處?」
邊軍作戰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就是要錢。人頭可以還賞金,https://m•hetubook.com.com襲擊蒙古部落可以發財,這就是支撐軍官打下去的動力。至於家國情懷這種事,上層說說還可以,到了基層武官里,根本沒人在意。根據鄭洛的書信內容來看,士兵們反應不願意為了蒙古女人賣命。辛愛進兵,是為了向大明討要三娘子,如果放回三娘子,兩下就可以罷戰。既然這麼簡單,就把三娘子交出去好了,何必要士兵們為她流血犧牲。
「鄭范溪相邀,范某不敢不去,也不能不去。這麼多敗仗打下來,是欺負我不懂軍務,還是欺負我手中的尚方寶劍不利?」范進冷哼一聲,「這些人打仗不用心,反倒想藉著打敗仗倒逼主官,這樣的人不辦,就沒有王法了!」
路上,騎快馬的信使往來奔波,把前線最新的戰鬥進展送到范進手中。原本這是總督的許可權範圍,巡按不一定可以過問。但是范進以視察軍務做文章,硬是進來插了一手,讓鄭洛也無可奈何,只能把自己處理的軍務,也給范進一份。總督與巡按的矛盾,在眼下的大明官場不算新聞,但是在戰時搞到這一步,誰都知道不是吉兆。張四端冷眼旁觀,等待著最後崩盤時刻的到來,不管最後誰完蛋,對他而言都是有利無害。
范進道:「軍中是個陽氣重的地方。一堆男子在一起,他們沒有功名,沒有資財,連未來都沒有。唯一可以信賴的就是手裡的武器,再有就是自己的勇武。至少在這個場合,他們認為自己才是可以支配一切的王者,如果一個女人可以和他們分庭抗禮,甚至位置在他們之上,大多數人會認為最後的堡壘都失去了,心理難以接受也是正常。所以女將大多出在夷地,那邊環境艱苦,也比較容易接受女人。就像是草原一樣,夫人如果操作得當,完全可以一直掌權,誰敢多嘴直接殺了就是。在中原做事就多了很多掣肘,不能這般快意。」
由於參与運輸的人多,想在裏面找到一個人,就變得非常困難。饒是張四端秘密發動了自己的眼線去找,乃至聯繫了張夢姑,依舊找不到三娘和*圖*書子的下落。這讓他都有些拿不準,辛愛到底是消息有誤,還是真的借題發揮,準備跟大明大打出手。
范進冷哼一聲:「鄭軍門的意思是,三娘子如果出城,辛愛就會退兵?」
「獻出去?誰敢?」范進的聲音一厲,「夫人是本官的客人,誰敢把你獻出去,就是本官的對頭人!看我能饒過他才怪!」
如果僅從紙面上看,這些敗北無關大局,都是些小規模戰鬥的失敗,加起來損失也就是兩、三千人。勝敗乃兵家常事,洛麾下依舊有十萬以上的將兵可供指揮,大量堡壘、要塞也依舊在明軍控制之內。即使野戰遭遇挫折,擁有火炮、火銃的明軍對比以弓箭為主要兵器的蒙古軍,在守城環節應該擁有絕對優勢。
「前朝昭君出塞,為天下計,妃子亦可遠嫁番邦,何況本就是一個番邦婦人?一個番邦女子的婚嫁,對比我大明百萬生民的安危,誰重誰輕,不需要老夫多說,退思心中自有分寸。」
「軍田貪墨、軍資走私,這些事哪樣都能要人的腦袋。想殺人,總是找得到借口,何況一幫小角色,隨便找個理由殺了,又能怎麼樣?」范進將身體靠在椅子上,一臉不屑地說道:「我不去一次陽和,手上這些東西怎麼出貨?這次鄭范溪算是給了我一個機會,我倒是要謝他才對。」
范進搖頭道:「叔父是個生意人,怎麼也會上這種當?辛愛分明就是藉機訛詐,用本來就不在我手裡的東西來要挾我,說到底還是為了進兵找理由。三娘子說不定早就被他殺了或是囚禁,然後嫁禍到我身上。那些士兵沒讀過書,容易被人騙,叔父不該上這種當。我哪裡有三娘子給他?」
「三娘子因一己之私至土默特數十萬生靈于不顧,這本來就是鼠目寸光之舉。她身為朝廷誥命,應該懂得什麼叫大局為重。維持土默特部落的完整與恭順,才能牽制東虜,使土蠻部不至於做大。如今她就因為辛愛既老且病,就不願意合賬,這是小婦人Nederland想法,如何能執掌草原六萬戶子民?咱們的邊軍選鋒里,有很多是土默特和_圖_書依附的部落,他們都認為這件事是三娘子做錯了。為了三娘子打仗,他們不願意。軍無鬥志,沒人願意衝鋒陷陣,這個仗要我怎麼打?」
范進道:「那三娘子呢?不是還要嫁給辛愛?」
在范進面前的張四端,面上依舊滿是憂色,可是等回到自己住處,卻忍不住露出笑容。手指在桌上輕輕叩擊,自言自語:「富貴自驕,自遺其咎。雖然說這些話的意思是引我入局,但是你的心思也袒露無遺。眼空四海目中無人,把邊塞的人當成螻蟻,就活該你跌個跟頭。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
辛愛汗突然翻臉,放棄了談判,改為宣諸于武力,大明與土默特之間維持了數十年的和平宣告終結。雙方在極短的時間內,爆發了數十次衝突,而每一次衝突,都以邊軍的敗陣告終。
但是熟悉軍伍之人如戚金,卻已經從這種敗陣中感覺到大事不妙。
范進搖頭道:「鄭老的話確實有道理。所有人聽到,都要為鄭翁擊節叫好。不過本官認為,事情不能這麼辦。今天我們可以為了大局犧牲一個三娘子,明天辛愛索取美女十名如何?百名又如何?我們可以和他們互市,可以和他們做喝酒談笑,但是這些都是我們給,他們才能要。而不是他們擺出一支軍隊來,我們就要給。三娘子不在我身邊,我也不知道她人在哪。即使知道,我也不會把一個婦人交出去,讓辛愛認為我們軟弱可欺!」
戰報依舊是敗績,即便是鄭洛投入了自己的督標營,局面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變化。這些小規模的戰鬥中,督標營獲得過一些勝利,但是在沒有督標營的戰場上,依舊還是敗北。而督標營整體的人數有限,不可能分佈於整個戰場,而他們的活躍,對於整體戰局來說也是杯水車薪。七成以上的戰報都是壞消息,讓剩下的三成好消息也黯然失色。而根據戚金的分析,如果不出意外,很快蒙古人的試探性進攻將結束,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總攻將全面展開。
風塵僕僕的信使帶來令人感到沮喪的消息,彷彿一夜之間,整個天地就此逆轉開來。望著滿麵灰https://www.hetubook•com•com塵表情沮喪的士兵,以及鄭洛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憤怒,恍惚間讓人產生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
范進房間內,張四端語重心長的勸導著范進。蒙古大軍的要求他自然已經知道,也通過自己的關係去找人,但是卻始終找不到。范進身邊美麗而又善於武藝的女子還有個梅花老九,那也是個騎射|精通的姑娘,何況還有薛五。所以沒人能確定,跟隨范進縱馬殺敵的女人,到底是三娘子還是他的妾室,張四端也不敢把話說死。
張四端一愣,隨後道:「勝負兵家常事,這如何辦他?除非在其他地方做點文章。」
等來到陽和堡,鄭洛的看法與戚金基本一致。根據他帶兵多年的經驗,蒙古人的大舉進攻,就在這旦夕之間。
「這個時候賣,才是最好的時機。」范進冷笑道:「那些蒙古人雖然攻勢很猛,但只是一股虛火。我看過戰報,他們打得勝仗不少,繳獲不會很多。這幫人都是一群窮鬼,總是搶不到東西,就支撐不下去了。這個時候有一批糧食、軍械甚至還有火藥賣給他們,價格上自然是隨我們說。我想辛愛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跟我們討價還價。」
「這事要說好辦,也好辦的很。本官親自巡一趟邊,看看蒙古人到底有多威風。如果我死了,這些人一個也都別想活。如果他們還是出工不出力,我親筆寫個服字給他們!如果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得給我好好打。辛愛不過就是這三板斧,只要給他一記重擊,我保證他跑得比兔子都快!」
張家素來以嚴肅家風治家,家中子弟名義上也都遵守淡如水的交往原則,所以這種態度非常正確看不出把柄。而從她身上的首飾以及容光煥發的模樣看,張四端可以確定,她在范家非常受寵,自己也生活的很開心。這其實不奇怪,一個這樣的女人,如果不受寵,倒是有些讓人不可思議。現在她的狀態,與張四端的設想大致相合。
見范進說得篤定,張四端倒也不敢咬死,畢竟眼下范進身份超然,背後還有大同巡撫賈應元支持,他也不能正面發難。猶豫片刻之後,張四端問道:「那這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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