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新的時代
第5章 吉他

那是一本高中二年級的數學課本,那是一張撕下來的演草紙。
李謙沒有堅持非要再給,就把錢收回去,只是東西卻堅決不拿。
李謙
李謙聽完一首,眼睛亮晶晶的,讓楊爸爸再來一首,這時候外頭已經有人進門來,大嗓子直接喊:「楊蛋蛋,你都多少年么唱曲兒咧,今天咋突然發了瘋……」
楊金葉唱民歌唱的相當好,楊爸爸唱得就是更加滋味十足!
漢子們各自告別,回自家吃飯去,倒是幾個小姑娘始終守在屋裡抱著錄音機,就守著那一盤磁帶,簡直聽個沒夠。不過眼看晌午了,她們再不捨得,也要回家吃飯,臨走前就特意到楊家的廚房,跟楊金葉約定好下午還過來聽歌,然後才結伴推了車子回家去。
不得不說,遺傳這個東西,真的是很強大。
李謙這邊一盒煙散完了,已經是十幾首歌進了耳朵,自覺收穫極豐。
楊家應該是新盤的窯洞,院子軒敞平整,家裡也有條土狗,離得老遠就沖這邊的越野車汪汪的叫,等李謙停下車要下來,那狗就堵著門,楊金葉跺跺腳把它趕跑,對李謙說:「你莫怕,這狗,膽子小的很,你一跺腳,它就嚇跑咧!」
唱歌這個東西,真的是極個人化的一件事。
楊家的午飯是一人一大碗羊湯,給李謙的碗是楊金葉親自端過來的,小姑娘眼睛眨呀眨的,小聲說:「額給你撈了很多肉,那饃饃是額烙的,你多吃!」說完了小步跑開。
坦白說,楊金葉的家人對待李謙這個陌生的客人,雖然也算熱情,但一開始卻很有些矜持,一直到李謙操著他那口蹩腳的陝北話解釋說自己是下來採風的,就是想聽本地人唱本地的那些民歌,楊金葉的父親和哥哥的態度才寬鬆了些。
……
片刻之後,楊金葉瞪了李謙一眼,說:「你送額的吉他,額收咧,謝謝你!但以後,你不要隨便在琴上寫字咧,那不好!」說完了,她抱著吉他進屋,片刻后和*圖*書又抱著吉他出來,遞給李謙一個本子一張白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謙,說:「你想寫啥,在紙上不行?」
「沙梁樑上站個俏妹妹,惹得那個喜鵲滿呀么滿樹飛,白格生生臉臉柳呀么柳梢眉,雙了辮辮一了那個甩,扭呀么扭嘴嘴喲號號噢,毛眼眼望斷黃呀么黃河水,愛你恨你幾回回,幾呀么幾回回……」
那五十塊錢,楊老漢是說什麼都不要了,連煙和酒都要李謙待會兒一起拿走,說是他閨女說了,不能要東西,更不能要錢,你個城裡人回去一說,丟額們村裡的人哩!顯得額們這裏人眼裡就只剩下錢!
吃完了飯,李謙問明了楊金葉的房間,想了想,轉身回去打開後備箱,把自己這次出門前特意買的那把新吉他連吉他箱一起拿出來,把吉他箱里自己記稿子的本子、筆之類的掏出來之後又蓋上,想了想,又跑到前面駕駛座找了一根大號的中性筆出來,拿著又走回楊家,到楊金葉的門前敲了敲門。
「羊啦肚子手巾喲,三道道藍,咱們見啦面面容易,哎呀拉話話難,一個在那山上喲,一個在那溝,咱們拉不上那個話話,哎呀招一招喲手……」
五個女孩子聞言頓時都眼前一亮,楊金葉更是眼波流轉地看了他一眼,爽快地說:「那行,你把磁帶送給額,額們就不去縣城哩,額去給你做羊湯、烙饃饃!正好昨天額哥去稱了三斤羊肉,還么捨得吃!」
好好學習,好好唱歌!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吃飯、吃饃饃,在本地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看電視劇啊看書啊之類的這樣的橋段看多了,總之,他對這樣的邀請下意識里就擔心。
說完了,就在楊金葉驚訝地目光中,他摘下筆帽,在吉他上小心地寫字——
旁邊兩個漢子聞言笑起來,楊金葉的臉上更紅了。
李謙就笑笑說:「要是這樣,那我就到你家裡去吃飯https://m.hetubook.com.com,謝謝你!」
李謙笑著多嘴問了一句,「你們去買什麼?」
然後,一直到吃完這頓飯,李謙再沒看見她。
楊金葉同學,你唱的歌,很好聽。
你別說,這丫頭其實長得不算多麼出奇的漂亮,但當她安靜地看著你的時候,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的美——野生生的,活潑潑的,鮮亮亮的。
李謙就笑笑,說:「的確是我的錯,我不該給錢的,但是那些煙和酒,就當是我送給你爸爸、和周圍那麼多鄰居的,待會兒你幫個忙,幫我把那條煙給大家分分,就說是我謝謝他們給我唱了那麼多好聽的曲兒。」
幾個女孩子聞言嘻嘻哈哈的跟楊金葉起鬨,但楊金葉不搭理她們,看著李謙,伸手往東邊一指,「額家就在前面村子里,他們都知道路,你叫他們指給你也行,你在這裏等額也行,額們去縣城買點東西,不到晌午就回來!」
說話間,他蹲下,把吉他箱打開,拿出那把吉他來,說:「這是一把吉他,我自己用過的,現在,送給你,不要拒絕,好不好?」
這一刻,李謙竟無言以對。
不過又有點盛情難卻。
藝術就在這裏!
……
楊爸爸的第二首歌還沒唱完,院子里已經來了好幾個人,李謙是見人就散煙,大家就都笑眯眯地聽著楊爸爸唱,等楊爸爸唱完了,大傢伙兒哈哈地笑著,又有人嗓子痒痒,也跟著唱了一首——不得不說,至少就李謙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陝北這個地方的確是民風淳樸的很,雖說大家都不是多麼富裕,但人卻都直爽得很、一旦熟悉起來,待客人也都是極熱情。
楊金葉看上去真的是個很爽利的女孩子,在家裡應該也是那種有些話語權的,面對家人,突然帶了陌生人回來的她也是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介紹說:「這個人,是額們在路上遇見的,特別會唱歌,跟額對歌咧,額沒他唱得好,就請他回來和*圖*書吃羊湯泡饃!爹,哥,他是在城裡上班的,專門給那些大明星寫專輯呢!」
李謙愕然地看著她把那寫字的地方越擦越黑。
楊金葉一臉惋惜,「額們學校里有人會彈這個,額見過,也聽過,可好聽!他們那吉他,聽說很貴,看著還沒有這把漂亮,都讓你的字給弄壞咧!」
李謙眼下想要尋找的,正是這種充滿了個人韻味的獨特的聲線。
李謙就笑笑,抬手舉起吉他箱,遞到她面前,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喜歡唱歌,我也喜歡唱歌,你請我吃了一頓飯,很好吃,你還給我唱了一首歌,還讓我聽到了那麼多人唱的那麼多好聽的歌,所以,我只是想送你一件小禮物。」
李謙就笑笑,說:「那你們不用去買了,我送給你們一盤就行了,我車裡正好有她這盤新專輯的磁帶!」
李謙見狀,又回車裡拿了一條煙、一瓶西鳳酒出來,見楊金葉已經跑去廚房收拾羊肉了,幾個女孩子也正圍在楊金葉家的錄音機旁邊搗鼓著聽歌,根本沒注意這邊,李謙還又特意掏了五十塊錢遞給家裡老漢,說是飯錢,另外請老漢給他唱幾首歌。
片刻之後,氣呼呼的楊金葉拉開門,就站在門口瞪著李謙,似乎餘氣未消。
李謙聞言眼前一亮,就看看五個女孩子,問:「你們這是要一人買一盤,還是……」
送給楊金葉
三行字剛寫完,李謙正想寫上日期,楊金葉突然伸手一把把吉他躲過去,皺著眉,一臉心疼的模樣,忙不迭地就拿手擦李謙剛寫上去的那字,「這麼好一把琴,你送給額就送給額,你做啥要寫字?哎呀,都不好擦咧……」
李謙就呵呵笑著,鎖了車,跟著幾個女孩子進院子。
其中一個女孩子不等他說話就回答:「額們買不起,額們就是湊錢,去買一盤。」
一幫陝北漢子聚在楊家又說又笑又唱,一眨眼兒,天就已經晌午了。
實話說,面對這樣的邀請,李謙是既感激又有點猶豫。和_圖_書
但片刻之後,李謙才剛夾了一塊羊肉扔進嘴裏嚼了兩下,就聽見外頭楊金葉的聲音,似乎是正在跟楊爸爸吵什麼?李謙趕緊放下碗,但這時候,楊金葉已經衝進窯洞里來,把那五十塊錢塞給李謙,一臉的委屈,「額說咧請你吃飯,你做啥給錢?額又不是賣飯滴!」一扭頭,這丫頭瞥見桌子上的煙和酒,就更委屈,想說什麼,卻又一跺腳,轉身出了屋子。
楊爸爸就笑笑,李謙見人進來,就趕緊遞煙,一嗓子唱出來,楊爸爸似乎給勾起了癮頭,也不搭理來人,拉起嗓門繼續唱——
每個人天生嗓子不一樣,有好,有差,有高,有低,但除非是你五音不全,否則,老天爺在你降生的那一天就已經賦予了你歌唱的天賦。哪怕你只有一副破鑼嗓子,只要情之一字縈繞其中、纏進骨子裡,那破鑼嗓子一樣能唱出動聽的歌來!
截止到目前,他還並沒有要出道發專輯的想法,但是,他喜歡唱歌,喜歡這個,就總是努力的想要做到更好。
就比如說這些陝北最淳樸的農民,他們幾乎都是從小就聽著鄉間俚俗的酸曲兒長大的,長大后也幾乎是人人能唱,嗓子好的上高腔,嗓子差的那幾聲悲音與痴戀,也足以唱得你魂游天外——少則十幾年、多則幾十年的唱,而且是那麼自由的、沒有規則約束的唱下來,他們完全不知道學院里教科書總結出來的那些運氣發聲的技巧,但偏偏每個人都能有自己那一抹獨特的聲線,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唱得很好,但哪怕是整首歌唱下來都一般的,偶爾有那麼一句兩句的,也是讓李謙聽得心動不已。
楊金葉的家,就在順著土路往裡走不過三四里遠的一個村子里。
包括楊金葉的爸媽和大哥大嫂在內,楊家一共五口人,這時候天氣熱,地里暫時也沒啥活計,都正在家呢,聽見外面動靜,已經走出來,看見幾個女孩子帶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進門,就都有點發獃。
片刻之後m.hetubook.com.com,她跑進屋子拿出一把濕毛巾來仔細的擦,黑色的筆跡倒是擦去了,可即便李謙已經很輕很輕的去寫,但吉他那漂亮的紋理上還是留下了筆印。
楊爸爸一開始堅決不要東西不要錢,但後來架不住李謙的確是真心實意要給,這才樂滋滋地收下來,然後就說:「那酸曲兒么,有啥好唱的,額們早就不唱咧,金葉這娃打小野氣,整天喜歡唱曲兒,額都管不住……」不過說來說去,楊爸爸還是有點心動,年輕時候畢竟也是喜歡這個的,這時候讓李謙一鼓動,又是藝術啊什麼什麼的一說,就有點嗓子癢,吧嗒完煙袋裡最後那點火星子,也就清了清嗓子,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楊金葉就脆生生地回答,「買磁帶!額們從收音機里聽見廖遼出新專輯哩,有一首黃土高坡,特別好聽,額們去買她的磁帶!」
楊金葉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藝術在哪裡?
三個女孩子,包括楊金葉,都騎著自行車在前頭帶路,李謙就開著車、載著另外兩個非要坐車的女孩子跟在後頭,一路塵土飛揚、進了村子。
這時,旁邊一老漢似乎瞧出點什麼來,就笑呵呵地說:「這後生,人家金葉請你吃飯,你咋不則聲?又不是讓你給額們村當上門女婿!」
而且,套前世他聽過的某位音樂人的話來說,真的是距離現代都市越遠的地方,人民就越是能歌善舞……
「楊金葉,我吃完飯了,要走了,你開開門……」
而在他看來,跑到這種土得掉渣的窯洞來聽一幫陝北漢子唱幾首酸曲兒,遠比跑到學院里聽教授們講幾天課要來的更加有用、對自己的幫助也更大。
李謙猶豫片刻,接過來,在上面寫——
說話間,他掏出筆,說:「以後你要是想唱歌,想做音樂,在音樂圈裡碰到什麼難題啦,自己解決不了的,就可以拿著這把吉他去順天府找我!嗯,等再過幾年吧,那個時候,你隨便在音樂圈裡一打聽,就肯定有人能告訴你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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