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點點頭，居然又問：「你下一步要去哪裡？」
她照舊戴著墨鏡，笑了笑，說：「找服務員問的，這是女孩子的優勢。」
……
李謙沖她點點頭就要上樓，但她卻突然開口問：「你還要在這裏呆幾天？」
她抬起頭，笑著把墨鏡摘下來，捋了捋頭髮，說：「是蠻沉的。」說話間，又沖李謙露出一個笑臉兒，帶著幾分孩子氣。
……
但很快，她扭頭看看李謙，突然頑皮地一笑，眨眼間就又變回那個純真的小女孩子，笑著說：「我在這裏也住膩了，你要去青海湖的話，順路讓我搭個車，行么？」
兩個陌生人，曾有一面之緣，她點點頭，他也點點頭。
這個時候，他當然可以找出各種理由來解釋自己並不是想要等著看對方的笑話，但李謙想了想，居然笑著點點頭，「你太瘦了，我怕你擠不過人家，所以等著想把你撿回來。」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她突然站起來，似乎剛才的心事已頃刻消散，笑容重又恢復晴朗，「打擾你了，那……嗯，我走了，晚安。」
李謙緩緩地搖頭、微笑、嘆息。
但這個女孩不是，她不知道是過於天真、還是過於自信和執著，總之，對於自己的一切，她根本就不屑於去掩飾什麼，只是把一切都坦露出來，驕傲而自我，讓稍有閱歷的人幾乎都能一眼就已經看透了她。
兩個人加在一起說了不超過十句話，嗯，李謙還看了兩幅她的畫作，但不知為何，李謙居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她。
周嫫看他一眼，「呀……你還挺內行的嘛，還知道經紀人？」
她似乎有些話要說，但卻一直都在整理思緒，以至於兩人沉默地對坐了好幾分鐘，她始終都在把玩著手裡的礦泉水瓶。
八點多，天色依然亮堂得很，夕陽開始緩緩西下，站台上等著坐車的人、在走了七八輛車之後，終於見少了。
晚上七點，景點管理方才開始提示遊客出窟，到七點半，工作人員才開始往wｗｗ.hetubｏｏｋ.com•coｍ外趕人。可等你走出莫高窟一看，就會發現，太陽還老高呢！
她，是不是她？
這樣的問答真的好無趣。
說來奇怪，兩人萍水相逢，幾面之緣，周嫫甚至不知道對面坐的這個大男孩叫什麼名字，但偏偏，兩人相對而坐，卻都覺得自在不拘束，很輕鬆的感覺。
李謙聞言一笑，認真地說：「我車裡倒是還有一箱西鳳酒，你要喝，回頭我請你。」
本地人做的抓炒羊肉很鮮美，李謙晚飯就只吃了一碗麵條，這個時候肚子里還有空，就一邊陪著周嫫舉杯、小口地啜飲著辣乎乎的白酒，一邊不斷地夾羊肉吃。
周嫫給這口酒辣得不輕，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卻是一副很快活的表情，笑著說：「不是，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喝酒。」
……
她說話，真的是既直接又犀利。
李謙點點頭，「我剛高中畢業，現在還談不上什麼職業，不過，沒錯，我是你的歌迷。」
聲音無敵的像，鼻子、嘴唇和下巴，都有點像，但比起那些磁帶封面來，卻要更瘦，不過，如果傳言無誤的話，這性格倒真是像足了十分！
乾熱乾熱的天氣，不知不覺就有了些涼爽的感覺。
周嫫就是只喝酒，不動筷子。
敦煌的天，黑的晚。
李謙也不走，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
李謙用了一個「撿」字，很有些調侃的意思。但她聽了之後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說：「那謝謝你！我還真有可能會回不來！」
乍一聽意思差不多，仔細一品，嗯，好吧，這還真就是她的個性。
然後她開門，走出去，李謙站在門口，看她一個人落寞地往走廊那一頭去，眼看就要走到樓梯，李謙終於忍不住，喊她：「喂，我請你喝酒吧？」
但走到樓梯拐角，她卻站住，「哎……」她叫李謙，等李謙回過頭來仰望著她，她淡淡地說：「你為什麼在那裡等到那麼晚？想看我是不是會跟他們一起擠hetubook.com.com？」
一下子被人戳破，李謙差點兒就要不好意思。
巧合的是，在樓梯里，他居然遇到了那個女孩子。
李謙沖她點點頭，轉身下樓。
然後，第二輛大巴車走了，但站台上等著坐車回敦煌去的遊客卻絲毫都沒有見少，第三輛車剛一過來，大家就又一擁而上，很快就擠滿了一輛車。
坦白說，前面還好，看到周嫫這麼個喝法，李謙立馬嚇了一跳，就趕緊找話題，說：「你剛才敲我房門，就是要請我喝酒？」
李謙笑呵呵地看著她，突然開口說：「你每天都帶著這麼個大墨鏡么？累不累？會不會壓得鼻樑難受？」
「她過來就是過來找酒友的！」李謙心想。
別看好像是沒多少遊客，但幾輛公交大巴還是拉不了的。所以一看車來，很多陸陸續續出來的遊客都紛紛大步跑過來，搶著擠上公交車。
她真的是蠻瘦的，身上那寬大的麻料衣物顯得有些空空蕩蕩。這時候，很多拿著畫架、畫板的美術生們都去搶著擠上公交車，她不知是害怕自己擠不過人家、還是根本就不屑於去擠，總之，她就站在人群外圍，那麼冷冷靜靜地看著。
他是開車來的，不用像其他人那樣擠公交大巴回去。來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他發動了車子要走，一次回頭卻又意外地看見了那個戴著墨鏡的女孩。
這讓李謙自己都有些錯愕和難以置信。
對方聞言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看看再說吧，說不定哪天煩了，就直接走掉了。」
李謙當時剛洗完澡，聽見敲門聲，就披著件浴袍把門打開一條縫，看見是她，很吃驚，「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間房？」
喝了幾口之後，周嫫就說：「這個酒辣是夠辣了，但香味不夠，比順天府那邊的酒都有些不如，比起竹葉青、汾酒和西鳳酒，就差得更遠。」
雖然寥寥兩面，砍掉墨鏡遮住的那半張臉，倆人加一起也就是一面之緣，但不知為何，這個女https://m.hetubook.com.com孩卻清晰無誤地把她的個性傳遞了出來：倔強、鋒利、傲氣、天真不世故……
李謙注意到，她的身子居然動都沒動。
晚來有風，從沙漠那邊徐徐來。
李謙點點頭，也站起身來，說：「晚安。」
風開始能夠輕柔地擺動她的麻布裙子，驚鴻一瞥間露出的小腿和腳踝，瘦的嚇人。
回到客棧休息了十幾分鐘，李謙洗把臉，下樓找飯吃。
李謙就笑，「你就當是我給你預備的好了。」
一輛車很快就上滿了，有一輛車開過來。
毫無生氣。
但當天晚上，她居然來敲響了李謙的房門。
一直到那輛大巴都開走了，停車場上也空得只剩下自己這一輛車，他才發動車子，幾腳油門之間，就已經把那大巴超了過去。
李謙不敢確定。
她笑笑，笑容清純，擰開礦泉水瓶、小口喝了一口水，說：「我還以為你是看臉看出來的，沒想到是聲音……你是做什麼職業的？是我的歌迷？」
她果然是周嫫。
看見她抽煙的樣子，李謙莫名其妙就想點根煙，但摸出手套箱里的煙盒，他猶豫了片刻，又塞了回去——來到這個時空一年多了，除了最開始那兩三個月，實在是有些慣性難以改變的情況下，他大概抽過兩三盒煙，但最近這近一年的光景，卻已經基本上不再碰這個東西了。
於是李謙下樓，她上樓。
她熟練地擰開瓶子，給李謙倒上半杯，又給自己倒上半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我最近兩年開始喜歡上喝酒。以前聽爸爸說，酒是很香的，但我從來都不信，酒嘛，辣乎乎的，有的還會苦，哪裡有香味？但後來等我自己開始喝酒，我才發現，酒果然是很香的。」
兩人都笑笑，錯身而過。
實話說，這很有點惡趣味。
李謙笑笑，舉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笑著說：「我明白了，敢情這就是路費了唄？」
她繼續抽著煙，緩緩吐出煙氣，然後又被晚風渾不費力的吹散。
周嫫就笑笑，和圖書神情突然有些落寞，一抬手腕，半杯酒一口下肚。
這個世界，雖然才只1996年，跟二十年後的經過網路時代信息大爆炸的人比起來，按說還有不同，還要算單純了許多許多。可即便是現在，生活在大都市裡的人們，也早就都已經學會了用各種方式掩藏自己，不管是脾氣、秉性、過往什麼的，都藏在自己的一副面具背後。總之，你跟一個人認識好久，都未必敢說你已經了解他。
周嫫笑笑，手臂支起來，一頭拄在餐桌上，一頭支著腮幫兒，笑眯眯地看著李謙，「你開車出門還算好，不算太稀奇，為什麼車裡還要帶著一箱酒？」
李謙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她接下來會不會去擠公交車，反正他自己有車，也不急著回敦煌城裡去，就趴在車窗上，看著不遠處的旅遊巴士站台，看著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子。
看著李謙片刻，她自己拿起酒瓶給自己又倒了半杯，然後摸出煙來，抽出一根點上，似乎眨眼之間，她就不再是那個露出純真笑容、有點孩子氣的小女孩，也不再是那個說話犀利而直接的女人，在這一刻，她好像是突然就死去了一大半。
李謙笑笑，對她這種直接的說話風格，倒也漸漸有點適應了，就點點頭，說：「你的聲音……很特別，但我沒想到你會變得那麼瘦。」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對方還是第一時間停下腳步。
等到八點半，站台上終於只剩下寥寥十幾個人的時候，又一輛大巴車開過來，她終於綴在所有人後面上了大巴車。
就在街頭隨便找了家小飯館，倆人進去，要了一盤花生豆，一盤本地的抓炒羊肉，然後就相對坐下，李謙本來是想叫兩瓶啤酒，但她卻要了一瓶本地產的白酒。
周嫫聞言看了李謙一眼，一抬手，又是半杯辣酒倒進喉嚨。
這要是他去問一個女孩子住哪個房間，估計服務員肯定要拿異樣的眼光看過來，而且估計也不會說，但一個女孩、或者說一個女人要問一個男人住哪https://m.hetubook.com.com間房，服務員多半順口就說了。
然後，她轉過身來，小學生一樣雙腿併攏一站，露出一個很有些孩子氣的笑容，說：「嗯，那，我請你好了！」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李謙一眼，片刻之後才點點頭，說：「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那麼年輕，你，不大像。」
錯身而過的瞬間，李謙聞到了一股說不出味道的香味——淡到近乎沒有。
片刻之後，她把手伸到自己衣服的橫兜里摸索片刻，摸出了一盒煙、一個廉價的打火機——嗯，看她點煙的姿勢，李謙就知道，她抽煙的經歷應該有限。
但對方卻不答反問：「你早就猜出來我是誰了，對吧？」
李謙拿著自己的速寫本，順著人流出來。
頓了頓，李謙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你自己這樣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太安全吧？你家裡人啊還有你的經紀人啊什麼的，就那麼放心？」
她似乎是剛從大巴上下來，而且似乎是也住在這家東來客棧里，帶著大大的墨鏡，她下巴微微揚起來、看了李謙一眼。
李謙笑笑，放她進屋。
而在這幾天的時間內，去看壁畫，自然就是唯一重要的事情，甚至有些時候，他還會在一副壁畫前駐足、一看就是幾十分鐘。
她就站在人群外，抽著煙，一動不動，冷靜地看著面前嬉鬧而擁擠的一切。
李謙笑笑，不說話。
李謙回答她：「想到青海湖去看看，你呢？還會在這裏繼續待下去？」
落寞，孤獨，茫然。
按照李謙事先制定的計劃，是要在敦煌這邊停留三天左右的。
想了想，李謙回答她：「大概明後天吧，就會離開了。」
第二天，李謙又碰到了那個女孩，彼此洞窟內相遇，各自向對方點頭示意，然後擦身而過。但是，第三天，兩人居然又在客棧的樓梯里碰上了。
等到她進了房間，李謙讓她稍坐，自己到洗手間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出來，又拿了瓶礦泉水給她，這才問：「找我有事？」
說是請喝酒，其實兩個人都沒有要買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