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當家大弟子方少白正中站，朗聲道：「既入我門，當知規矩：一，天地君親師，不可不敬；二，國家律條，不可不守；三，奸淫擄掠，惡者之德，當厭棄之；四，大煙者，曰福壽膏，曰快樂丹，壞吾康健，不可沾染；五……六……七……李謙，汝知之否？」
到了眼下這個年代，其實所謂門規戒律，早就已經鬆弛了，很多時候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以示老規矩沒有丟、沒有忘，像這種入門時的接三戒，也就是打三下手板，算是給新入門的弟子一個下馬威，叫他知道門規不是說著玩的，卻也往往就是象徵性的點到即止，根本不會真的打疼。但程雲山老爺子收徒弟，卻從來都是真打。
前者，也就是上去唱首歌而已，在不需要宣傳新專輯的時候，充其量算是混個臉熟，但後者呢……很可能就意味著一夜躥紅啊！
順天京劇院的中堂，那棟據說是始建於順代前期帶迴廊的正堂，此刻大門中開，正堂列香案三張，上供酒牲瓜果，其上掛三幅畫像。正中人物一身黃色蟒袍，是唐明皇李隆基，也即梨園之祖，左側人物為京戲鼻祖，淮人程長庚，右側為程派老生創始人，順朝著名的「戲諸葛」、「程大王」，即程長庚曾孫，程念淮。
一回頭瞥見齊潔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廖遼下意識地解釋道：「給他冷的開水，他吊完嗓子喜歡喝一杯溫白開，我掐著點燒的水。」
「啊……啊……啊……」
齊潔撇撇嘴，無語。
程雲山老爺子于香案左側坐，腰背挺直，面色恭嚴。
這個問題，都不需要考慮就知道答案。
「嗯，這是個大問題呀！總不能什麼事兒都指望她們倆呀！」
當代程派的第三代弟子，下至十歲幼童，上至已經開始登台的入室弟子，皆著正裝，侍立於門檻之外。
李謙站起身來。
齊潔撇撇嘴，不說話，心說你居然都開始學會照顧人了么？
不少人都踮起腳尖往這邊看。
李謙起身，站立。
齊潔苦惱地揉揉眉頭，「他這是……入魔了么？」
廖遼搖頭，毫www.hetubook.com.com
無姿態地盤腿在沙發上坐好，自顧自地剝荔枝吃，一邊吃一邊吐核，道：「不知道，反正我不愛聽京戲。」
方少白接香，轉李知玄，李知玄代為安香。
不斷有聲音從練功房傳出來，房間外，廖遼和齊潔四目相對，都是一副好無奈的樣子。
煙氣裊裊。
「啪」！
李謙垂首，「吾已知。」
儘管事先方少白已經說過，自己到時候會注意，盡量打出聲音來叫老爺子聽見、又不至於太疼，可即便如此，畢竟還是疼的！
李謙點頭，「能。」
大家都是大忙人，聚宴結束之後，便很快就各自告辭而去了。
那麼多人，一時之間，實話說，李謙也就記住了幾個重點的，其他的充其量也就算是混個眼熟罷了。
「下面這個事兒就是，嗯，上個月咱們接的那部電視劇配樂，你寫的兩首歌人家都非常滿意，但是……你也明白的，對方提出要麼廖遼，要麼何潤卿來唱，其她人就……」
齊潔勉強笑笑，無語。
廖遼聞言撇撇嘴，「激勵什麼呀！」說著扭頭碰碰李謙的胳膊，「你前天不還說那首歌適合給那個格日楞？」見李謙點了點頭，她就跟齊潔說：「他們沒情緒就罷，要有情緒，你就跟他們說，讓他們好好學，指不定謙會親自給他們寫歌……不就摁下去了？」
李謙皺皺眉頭，放下水杯。
今天要入門的是第二代弟子，他們與之相比，當然要算還在門檻外的。
……
這次反倒輪到廖遼詫異了，「不這樣還怎樣？我不也每天吊嗓子？唱戲和唱歌，都是唱，嗓子當然重要啊，他以前就算是沒學戲的時候，也會早起吊嗓子啊！」
然而師生，已經變成了老闆與老總。
當吉他聲和歌聲再次停下，廖遼一臉花痴狀，喃喃地道：「你知道嗎？就沖這個，他身邊哪怕圍著十個二十個女人，姑奶奶都認了！」
不過李謙也就是嘴角動了動，手掌卻仍是高舉著、不動。
方少白問：「能遵守否？」
齊潔就道：「一共大概就是五首到六首歌，其中和*圖*書我們計劃安排兩首作為潤卿姐跟嘉賓合唱，所以，一共計劃邀請四個嘉賓，其中兩個咱們自己留下，兩個是她自己做主，她計劃邀請邀請的是黃玉清和劉明亮。黃玉清正當紅，劉明亮跟她認識多年，都很合適，咱們雖然還沒發出邀請，但想來問題不大，畢竟就算沒有咱們公司，潤卿姐自身的人脈也是很強大的。」
廖遼摟著自己的水果盤，齊潔抱著自己的文件夾，心神卻彷彿已經被那抹充滿磁性的聲音所帶走。
李謙扭頭看向她，「只是什麼？」
齊潔忍不住又問：「他最近每天都這樣？」
三叩首之後，方少白笑笑，道：「禮成，請起！」
但隨後，一陣吉他聲卻突然傳出來。
齊潔剝完一個荔枝塞嘴裏，嘆口氣，把剩下那個扔回去，拍拍手，拿過自己的公文包來，無奈地道：「人家潤卿姐的演唱會都排練個差不多了，現在就差確定嘉賓名單了，然後，還有些公司的事兒……」
方少白道：「善。可入我門！……上香！」
程雲山道：「打開看看。」
……
不過對待李謙，老爺子顯然不像對待此前那些從小學藝的弟子一樣嚴苛，雙方只約定，李謙每周會拿出兩個半天的時間來學戲。而按照當下的課程表，這個時間就初步定在了每周三的下午，和每周六的上午。
李謙笑笑，走過來，廖遼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清水遞給他，「嘗嘗涼了沒？」
方少白道：「取戒來。」
李謙接過去，坐下，小口地抿一口，點點頭，「正好。」
但很快，她就收拾心情，翻開文件夾，卻也不看，只是道：「潤卿姐的演唱會排練已經差不多了，我跟潤卿姐聊了聊，她的意思是，演唱會上的嘉賓表演時間，還是盡量控制在二十分鐘之內比較好，時間太長了，不太好，所以，我們根據她的要求，再加上公司這邊的考量，初步定下了幾個人選，你看看？」
老爺子正色道：「眾所周知，家先祖諱念淮，向來有『戲諸葛』之稱，可惜他傳下來的那把諸葛羽扇已毀於百年前的戰火。這
https://www.hetubook.com.com把羽扇，是我登台四十多年始終在用的，今日我把它送給你，望你心心念念，為光大我華夏的戲曲文化而努力，為光大我京戲的文化而努力！」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道：「把公司的兩個名額給出去一個吧，讓廖遼上去露一下臉就好了，剩下他們三個，還在學習期間，又沒有新歌新專輯需要宣傳，上不上區別不大。」
李謙接過去。
齊潔聞言當即道：「可是那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個很大的激勵呀！」
片刻之後，吉他聲再次響起，「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彼此眼前，就連說過了再見，也看不見你有些哀怨……」
這一刻，齊潔不知不覺就回想起，當初自己躲在樓道里偷偷地聽他唱歌的那種感覺。
過了一陣子，李謙打開門出來，看見齊潔，微微一愣，「你怎麼那麼早就過來了？」
齊潔聞言眨了眨眼，點點頭，「那倒是。那行，就這麼辦吧！」
李謙聞言笑笑，一邊端起杯子喝水，一邊想了想，然後才道：「回頭再說吧，我再想想。」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道：「只是……」
廖遼這才點點頭，坐回去。
廖遼瞥她一眼，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就問：「你那麼早過來，有事兒啊？」
齊潔迅速調整好心情，晃了晃手裡的文件夾，「得趕緊先聽了你大老闆的安排，我才會回去上班啊！」
一位滿頭銀髮的老爺子起步，從負責供侍香燭的一位年輕弟子手中接過三根已經點燃的香，顫巍巍緩行兩步，伸手遞香。李謙恭身接過，舉至鼻端，正心、正目、正鼻，俯首，跪。
齊潔翻個白眼，就聽裏面開始唱：「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裡，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程雲山點點頭，於是方少白道：「李謙，可三拜，叩見師尊。」
在京各大京戲著名流派的當代領袖者，程雲山老爺子的數位故舊之交，國家京劇院、順天京劇院的幾位領導，程老爺子的全部十七位弟子，文化界與程派、與程老爺和圖書子頗有淵源的幾位相關人士，皆站立兩旁觀禮。幾位輩分比程雲山還高的長輩，則有座。
方少白道：「可起。」
「咦……咦……咦……」
齊潔挑挑眉毛，沒說什麼，自己抓了倆荔枝坐回去剝。
李謙應聲打開盒子，卻見裏面放著一把羽毛扇。
李謙的嘴角抽了一下。
儀式結束，方少白帶著李謙一一拜見長輩和同門師兄弟。
她說話的功夫，李謙又喝了幾口水，然後才放下杯子，道：「不用，你說說就行。」
按照方少白事先的叮囑，李謙並沒有轉身朝向程雲山的方向，而是仍然正對著香案，規規矩矩行禮、叩首。
而事實上，事情才只是剛剛過去了兩年多一點而已。
她不由得微微抿起嘴唇，臉上有些淺淺淡淡的傷感。
直到這個時候，程雲山老爺子才站起來，有弟子遞過一個看去極為精緻的木盒子，老爺子接過來，走到李謙面前，道：「你已入我門下，我做老師的，送你一個見面禮。」
而經過了這一整套繁瑣的程序，李謙，也就算是正式拜入了程雲山老爺子的門下，成了他的第十八位入室弟子。
李謙叩首如三。
「啪」！
解決了這個棘手的問題，齊潔翻開下一頁，本來想繼續說事兒，想了想，卻又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李謙，「你現在唱歌真的是越來越好聽了，真的不考慮上去唱首歌？」
但片刻之後，往那邊練功房瞥了一眼，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先把廖遼剝好的一個荔枝搶過來塞嘴裏，然後才小聲地問：「你倆最近……他經常過來住呀？」
李謙伸出右手。
不少人看得有些發愣，即便是大堂之內，也忍不住稍有騷動。
方少白接刀在手，道：「李謙，接三戒！」
廖遼又剝一個，也小聲說：「他應該是還沒動他那小女朋友呢，那邊他又不敢去，怕讓記者逮著，所以就周五周六準時滾回去陪他大老婆，周末到周四，全部在這兒！」
廖遼聞言也有點羞愧，終於停下手，但很快，還沒等她說話，練功房那邊居然停下了。
說話間，她拿出一摞文件，廖遼趕緊擺手，「hetubook.com.com我又不是他老婆，你別念給我聽啊！待會兒等他吊完了嗓子，你念給他聽。我不管這個！」
兩人都以為李謙要出來了。
然後，中午是方少白安排好的聚宴。
……
方少白手裡的刀啪的一下就打下來。
然而歌聲唱到一半，卻停下了。
三根香，高擎過頂。
「唔……唔……唔……」
是上何潤卿的演唱會露個臉重要，還是拿到一首自己老闆的歌重要？
旁邊有程派弟子遞過一把戲里常用的道具——一把木製塗漆的刀。
兩個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人說話。
程老爺子再開山門，這對於京戲界來說，當然不算小事。所以，儘管整個儀式從頭到尾可能也就幾十分鐘，但是很多人卻甚至必須得從幾千里之外飛過來觀禮，還有一些老一輩的人物，也都是紛紛趕過來。
方少白遞還戒具，扭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程雲山。
廖遼沖齊潔飛個媚眼兒，小聲道：「來了來了，我跟你說，我現在每天最享受的就是這個時候，比晚上我倆辦事兒還過癮！每天都有好歌聽！」
李謙想想，也有點皺眉頭。
齊潔無奈地放下文件，看看她，「你說你懶成什麼樣了快？他還好，雖然不務正業，好歹人家是去學東西，你看看你，現在公司門口已經沒幾個記者了好不好？你一個假請了十天了，我就不信，你現在還疼？還沒法走路？你這是不是也該去公司報個到什麼的呀？還有，潤卿姐給你電話了沒？她演唱會，你倒是去還是不去？」
齊潔無奈地笑笑，道：「只是，潤卿姐要開演唱會的消息早就傳開了，所以最近一個月，很多唱片公司、很多經紀人都過來走動，有些甚至把話都說到明面上了，就是希望能讓潤卿姐的演唱會上露個臉。別的還好說，長生唱片那邊，跟咱們的關係一直不錯，陳總還親自過去坐了半天……要是不給他們一個名額，會不會太得罪人了？」
齊潔聳聳肩，無奈地看向手裡的文件。
從大堂里剛才的騷動，李謙知道，這把羽扇代表的意義有點重，不過他還是當即躬身，道：「謝師傅。願承師傅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