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黑痣皂隸已經把我們收到的香火當做牒禮送過去了。
黑痣皂隸趕緊叫上了燒死鬼，倆人一前一後抬著我，嘴裏還喊著「嘿呀嗨呀」的調子。
這會兒已經是九里坡城隍廟的範圍內，我說的話，那位九里坡城隍爺一定也都給聽見了，估摸不會給我什麼好臉色看。
又磨蹭了一下，才來了一個中年秀士模樣的人，一身長袍，頭上是個冠，我看得出來他長得是很體面，卻沒有穿城隍爺的官服，帶城隍爺的象笏，估摸是個文職人員，顯然這個九里坡城隍廟的城隍爺派頭很大，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親自出來接待，又派了個探路的來試底細，就沒開口，等著他先說話。
果然，這個中年秀士揣摩了一下我的表情，沒揣摩出什麼來，禮數周全的跟我打了招呼：「城隍爺貴安，我們城隍爺公務繁忙，還在處理，實在走不開，請您小憩稍坐一下，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院子很大，裏面全是長青的松柏，空氣裡帶點松柏特有的肅穆濃香，一院子籮底方磚，廂房配房耳房都整整齊齊的，花畦四條，裏面種著鬱鬱蔥蔥的大芍藥。
我接著冷笑一聲：「以下犯上，越俎代庖，連城隍爺的命令也敢發，你哪兒來的膽子？」
我趕緊保持住了平衡，答道：「算是吧。」
他媽的，老子來拿自己的東西，還得等你們有了空閑，這不是欺負人嗎！
我記得活人是不能吃陰間東西的，現在就算自己已經是城隍了，也還是小心點吧，就把茶杯放在嘴邊，假裝啜了一下。
可我這來也來了，咋也沒誰出來迎迎我？想擺譜我明白，可大家都是平級，還是萬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來的合適吧？
說著，轉身就回去了。
可眼下橫不能鬧起來——我才新官上任，一旦鬧起來，這九里坡城隍就有把柄去跟縣裡大城隍廟告狀了，八成他是想著激激我，我犯了事兒，這十里鋪子城隍廟就真的要關門大吉，這一大片地方，可就全是他的屬地了，職權所在，能大一半。
門檻到我膝蓋這麼高，下面還是新的，可看著上面的磨損程度，香客一定不少，嗯，看樹上掛著的紅絲帶平安符同心鎖也知道了，來來往往好些穿著青衣的居士。
這是故意晾著我，打算耗下去？你娘，我這邊可耗不起。
那倆青衣皂隸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像是沒成想我能說出這話來：「我們，不是ｈeｔubooｋ•cｏｍ.cｏm……」
陸恆川笑的闌尾都快掉下來了，我假裝沒看見——現在不能激動，稍微一激動，這個轎子再斷一次，老子就真的去不成九里坡了。
「你放心吧。」我說道：「下次再來，他們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
你明明是做城隍的，按理說該掌管生死，辨冤雪冤，這是啥意思，都來求財，你不成了「財神爺」了嗎？主旨有點跑偏啊。
這些居士是信奉城隍爺，所以算是捨身來志願幫忙的，有居士，也是驗證香火是否鼎盛的標準——太窮的廟，連居士都沒法容。
進了正殿里，那倆青衣皂隸知道我不再是以前那個前任一樣的軟柿子，趕緊給布上了客座，上了香茶。
黑痣皂隸倒是挺高興，低聲說道：「還是您硬氣！上一個城隍爺都被九里坡的城隍爺欺負慣了，大氣也不出，以前跟著他來，也是冷言冷語沒少受，他只說是城隍好見，小鬼難纏，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啥的。」
「這麼說，您有主意了？」黑痣皂隸一激動，轎子都歪了一下。
嘖，想想也是，評比競爭這麼激烈，誰也不願意墊底革職，真是萬事利字當頭。
「謝謝您跟貴城隍爺的擔心，不過城隍廟已經開了，」我答道：「按理說你們應該給我送，可想必公務太繁忙了，一直沒來得及，我急著用，就不請自來了，也是為了貴城隍爺節省時間嘛。」
於是我就說道：「可以，你幫我查一下，十里鋪子的楊樹林里，有沒有死了一個名字叫楊樹林的人？他是怎麼死的？」
陸恆川也來了興趣，伸著脖子就要看看我到底要怎麼完成這樣的挑戰。
「路上好走嗎？」中年秀士揣摩不清楚我的底細，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這兩個人抬轎子，未免辛苦些啊！」
我打了個哈哈：「不要緊，我這次來，就是要給貴城隍爺分擔的，以後我上了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不用麻煩了貴城隍爺了，我沒到任的時候，真是辛苦貴城隍爺了。」
我就知道，本來十里鋪子就窮，又因為我是個活人，陰差只當了一天半，業務能力基本為0，他們是看不起我，覺著我受了乾爹的照顧，「走後門」上任的。
「這就是九里坡城隍廟了。」
說著，踉蹌退場。
碎屍了……難怪一直找不到屍體呢。
黑痣皂隸跟長了臉似得，一和_圖_書下就得意起來了，連聲說我厲害，我心說你還是圖樣圖森破，這才哪兒到哪兒，長臉的時候還多了去呢。
「體面不體面，是自己爭出來的，不是別人賞的。」我嘴角一勾：「我無心替你們城隍爺教訓你們，九里坡的家風什麼樣，看你們也看出來了，行了，帶路吧。」
那就對了。
不大會兒，中年秀士來了，跟我說道：「查出來了，確實是有個叫楊樹林的死在了那片楊樹林裏面，到現在魂也沒收回來——那個時間段趕得巧，您前任的城隍爺剛革職，而您又還沒有來，生死文書正交接，也沒人管，他應該還留在了原地。」
那個中年秀士一看我竟然服了軟沒鬧，竟然還有點失望，但他馬上就應了一聲：「您稍等，我這就去查。」
黑痣皂隸顯然有些不甘心，我安慰了他一句：「沒事，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顯然這位城隍這次為了生死文書，打算避而不見也不還，這不是玩兒賴嗎，不講道理啊。
接著那倆青衣皂隸就說道：「您認錯了，我們跟您帶的下屬一樣，也是皂隸。」
我拉住了黑痣皂隸，對著那倆青衣皂隸就微笑了起來：「原來這位就是九里坡的城隍爺了，失禮失禮了，既然見到面，那也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我呢，是為了你們暫管的生死文書來的。」
「哦？」我眼神一厲：「原來你不是城隍爺，那我倒是問問你，哪兒來的資格駁本城隍的牒禮？」
黑痣皂隸一下就給急了：「你們別太看不起人……」
這可是大不敬的重罪，外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的身份畢竟在這裏，那倆青衣皂隸立馬被我給鎮住了，縮了脖子就發慌，人一慌，自然就會容易出錯，一個青衣皂隸立馬說道：「我們，我們城隍爺就說，你們那也很困難，別收你們那點……」
這意思是說，我找上門來，以大欺小，不體面了。
我心裏明鏡似得，怎麼，還打算我繼續讓權？我跟你們城隍爺是平級，不是他下屬小弟，於是我也似笑非笑的露出了蒙娜麗莎的微笑。
這會兒黑痣皂隸低聲說道：「小的打聽了一下，這個九里坡城隍廟，以前其實也是稀鬆平常的，可是後來吧，有一個做生意的在這裏拜祭之後，發了大財，拿了幾百萬來修整，而他這麼一豪擲千金，多少人都跟著眼紅，說他發了家，咱們也去拜拜，保不齊也能致富，所以這
和*圖*書裏的香火一下就給起來了，據說是個隱形富豪，去年的城隍爺評比上，據說盈餘比縣裡的大廟也沒少多少。」
可他這一去，就不回來了，不大會兒，香火四起，他們城隍廟裡吃供的時間到了，可也沒人來招待我。
黑痣皂隸跟我一樣，顯然也在等人來接，伸著脖子也有點焦急：「我都喊了號子了，怎麼還是沒人來？」
「好事，」我隔著轎子答道：「今天既然趕得不巧，那我下次還來拜訪，到時候，讓貴城隍爺準備準備。」
跟那個中年秀士告了別，我又「W」形的縮在了轎子里，中年秀士把我送出來，因為還是不知道我的深淺，就恭恭敬敬地說道：「小的替我們城隍爺送您。」
中年秀士一看我這個態度，知道我是鐵了心要來爭回屬於自己的生死文書，臉色也微微有點不好看。
其實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那就是我兩隻腳凌空而起，踩在穿過轎子的木頭橫樑上，如果到了九里坡，這橫樑還沒斷，我就能在九里坡城隍廟順利下轎子了——反正從外頭，也看不出裏面的人是怎麼來坐著個轎子的。
回去的路上，黑痣皂隸忿忿不平：「城隍爺，咱們這是白跑了一趟啊！生死文書給了他們，成了黃鶴一去不復返，下次來，他還不給咱們怎麼辦？」
你娘，他跟我平級，地方也不大，怎麼做大做強的？
總而言之，這個九里坡城隍廟規模劍指縣城的大城隍廟，整體氛圍瀰漫著兩個字：「有錢」。
我「嗯」了一聲，本想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可一瞅已經皺的不像樣，整理也已經沒了卵用，還是算了。
中年秀士聽出來了我話里軟中帶硬，眼珠子一轉，沒敢多說。
這會兒那個中年秀士又來了，忙說道：「哎呀，我們城隍爺到現在還沒有處理完，本想著請您一起享受香火的，可您畢竟身份特殊，我們不好唐突了您啊！」
可算是來人了，我振了振衣領子，就說道：「好說，還請引見引見。」
我知道他們意思，這點牒禮，也就是他們一個澡票錢，擺明是很看不上嘛。
沒法子了，我吸了一口氣，提著肚子就把自己掛在了轎子里：「走！」
既然是個成功案例，我這次也來取取經，好好經營。
行，既然查到了，確實是楊樹林，我就開始給他伸冤吧。
我保持著不卑不亢。
我還沒受過這種氣。
退一步？橫衝直撞可wｗｗ.ｈetuboｏk.com.cｏm以，老子還真沒有倒車這個功能。
這倆青衣皂隸這才意識到我沒那麼好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只好點頭哈腰的在前頭帶了路。
外帶聽到我來，還拖了這麼長時間，哦，這是想著挫挫我的銳氣先。
這會兒才有倆青衣皂隸出來了，衝著我拜了拜：「原來是十里鋪子的城隍爺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我聽了黑痣皂隸這話，抬頭就看了一眼，結果這一眼不要緊，可他娘的差點亮瞎老子的眼，這是不是，也太豪華了？
我尋思了一下，也罷，那就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一次不中他的計，但這口氣，老子一定會想法出去的。
那中年秀士眼瞅著我這態度在這裏，扯了幾句淡，也統統碰了碰我的硬，沒話說了。
也真是為難他們了，要是其他的城隍爺，因為不食人間煙火，應該是沒有重量的，我還活著，身上有凡塵的濁氣，對他們來說肯定特別沉。
「沒錯，怕是傻吧？」
「是啊，多謝關心，」我微笑著說道：「以後香火起來，當然也就不用他們吃虧了，既然您這麼體貼，我也不打擾貴城隍爺，也沒別的事，煩著您跟貴城隍爺通報一聲，把生死文書給了我，我好開張了——內行不說外行話，咱們做城隍的，最重要的，不還是香火嘛！沒了生死文書，我憑什麼受人家香火？」
「死因呢，是被砍碎了，」中年秀士接著說道：「確實受了冤屈，死相凄慘。」
黑痣皂隸顯然也是久久吃不到香火，餓的不行，看著人家的皂隸吃供去，禁不住也一個勁兒咽口水。
我也覺得自己骨骼清奇，這要在舊社會，我玩兒個雜耍啥的，不成問題。
合著剛才那句「肅靜」「迴避」是說給這裏的主人聽的。
那倆青衣皂隸一聽，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看著我的眼神跟看神經病似得，低聲說道：「破廟出窮神，你看新城隍爺這點眼力見，還真不愧是活人……」
這會兒轎子落了地，我抓緊機會就落在了轎子里，假裝是坐了一路，接著，轎子的帘子一卷，往前一傾，我下了轎子。
夏蟲不可語冰，老子吃得苦受的罪，你們那兒知道。
公務？九里坡能有多大，一天能有多少生老病死，怎麼就那麼忙了？哦，對，他順帶把我地盤的事情全管了。
「這……」他禮貌而拒人千里地說道：「貴廟的生死文書確實是在我們這裏，可李城隍您新到任，有可能用起和_圖_書來不能得心應手，您有事情，不如我們替您查吧，也省了您的功夫了，怎麼樣？」
燒死鬼沒見過這個世面，也在轎子後面直伸腦袋，看見周圍有孤魂野鬼經過，她就搔首弄姿的裝逼，顯擺自己的身份。
琉璃頂子，屋檐是青金石的，四角墜著鬼臉螭龍的青銅鈴鐺，一看就特別瓷實的寬大青磚，窗戶和門都是小曲葉柳加紫檀木的，鋥光瓦亮，一塵不染。
這話真挺尖酸。
另一個青衣皂隸立馬捅了他一下，介面就說道：「我這個兄弟人傻，城隍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個臭蟲似得角色計較，這，這也不太體面啊。」
我不敢亂動，怕增添他們的負擔，自然也沒法去看轎子外面的風景，不知道他們是走了哪條路，又到底是怎麼走的，總之晃悠了很長一段時間，前頭充門面的黑痣皂隸就猛地大喊了一聲：「肅靜，迴避！」
接著外頭就有人說話的聲音，但離得太遠，聲音又太小，我也聽不太清楚，接著就聽到黑痣皂隸悄聲來了一句：「城隍爺，咱們到了。」
「那好，」終於，中年秀士被我說的是滿頭大汗，擦了擦腦門，說道：「我再去看看，城隍爺處理完了沒有。」
「您看我們城隍爺一時半會，確實是沒法接待您，要不，您要查的人是誰，我先幫著查好了，」中年秀士說道：「先解了您的燃眉之急，不然您得等到什麼時候去，等我們城隍爺有了空閑，我們再給您送回去，您看怎麼樣？」
這倒是，這裏的香火，都是給九里坡城隍爺的，我不能搶，而身為一個活人，供品我也不好吃。
揉了揉屁股站起來，重新試了試，還好現在身上的疼因為香火的緣故，已經好了很多，又仗著以前身上有三腳鳥時打通的氣脈，跟個演雜技的似得，還真勉強把腳搭在了橫樑上，就是姿勢有點不太雅觀，很像是個大寫的「W」。
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何況這一來本來也是正事兒，那咱們就看看誰凶。
黑痣皂隸伸頭一看我蝙蝠似得姿勢，不由得大為佩服，連挑大拇指：「還是城隍爺有辦法！」
那倆青衣皂隸一瞅我們帶來的牒禮，像是忍著笑似得，一個皂隸說道：「您太客氣了，聽說您的廟裡一直沒什麼人，這麼重的大禮，我們怎麼好意思收呢，您還是留著，讓您後頭那個皂隸買個澡票，洗洗澡吧。」
想挫老子的銳氣，你不知道老子是怎麼混到這個份兒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