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3章 秀秀(下)

這一夜徐平都昏昏沉沉,甚至都想不起是怎麼結束與秀秀的談話,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做著各種噩夢。
徐平把花生粒放進嘴裏,是生的,與前世的味道並沒有差別。
老站長是特殊時期時的中專生,性格古怪,做事死板,但幾十年的工作經驗是實打實的,教給了徐平很多東西,兩人相處還算融洽。
這個事情後來被縣裡主管農業的領導知道,便要求加上自己的名字。這沒什麼,反正論文可以好幾個人署名,搞好與領導的關係也很重要。可那位領導看了論文之後卻把他叫過去,非要把結論改了,理由冠冕堂皇,不知道國家正在推動土地流轉嗎?不知道農業的未來是規模化機械化嗎?科學研究要適應大勢,怎麼可以逆歷史潮流而動?
他們這個行業從八十年代開始曾經大踏步地後退了二十年,而那二十年正是老站長風華正茂的時候,可想而知老站長牢騷滿腹。滿腹牢騷的人脾氣就不好,脾氣不好就不討領導喜歡,從而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從床上下來,徐平打著哈欠出了房門。
秀秀低聲笑道:「我家裡種的啊!官人你是大戶人家,落花生這種是我們貧苦人吃的,你沒見過也是尋常。」
迎著明亮的陽光,徐平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平凡的人生,也有平凡的樂趣。在這個新的世界里,何不繼續自己的事業?最起碼,這個世界他的處境比前hetubook.com.com世好得多,有一個富足的家庭,有溺愛自己的父母,還有現在還算寬鬆的社會環境,一片空白的事業前景。
他終於想通了。所謂的惶恐,不過是深藏在心底的不該有的慾望。穿越到了一個新世界又怎麼樣?就該要大殺四方,強勢崛起,開始一段燦爛輝煌的人生?前世他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又如何確定在這個世界就是天之驕子?
這番心思終究還是白費了。
他前世做個研究說是他們那裡最好以家庭農場為最佳,家庭農場不就是自耕農嗎?竟然就把自己送到了這個最需要自耕農的宋朝來,嗯,我大宋朝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不抑兼并的朝代,這是報應嗎?
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在黑黑的頭髮上描出金邊,她的面龐清亮而近乎透明,散發著神聖的光彩。
今後該怎麼辦?
當徐平洗完臉回來,秀秀已經醒了,提著徐平的外衣,看著他手足無措。
徐平看著秀秀捧在手裡的花生,心裏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絕不是自己前世所在世界的宋朝,那這裏又是哪裡?這花生來自前世的世界無疑,要知道品種的馴化改良有太多的機緣巧合,就是用同樣的原種,不同的世界也不會馴化出同樣的種植品種來。
徐平搖搖頭。
看到秀秀睡在這裏,徐平才想起來了,這個小丫頭被母親打發來照顧自己,而自己並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給她安排住處。
清晨的露珠還掛在她的發梢上,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老站長快要退休了,希望評個稱職退休待遇好一點。評職稱要有論文,這不是老站長擅長的,徐平便自告奮勇把這活接了過來。
秀秀不知道徐平在想些什麼,見他在那裡發獃,也不再碰自己手裡的東西,訕訕地把花布包起來,低聲道:「原來官人是哄我的,這種貧苦人家吃的東西,官人怎麼會喜歡呢?」
「啊!怎麼炒啊?」秀秀滿臉茫然。
她坐在台階上,靠著牆角,整個人縮在一起,睡得正香。那個小小的舊布包袱,被她緊緊摟在懷裡。
說到底秀秀還是不到十歲的孩子,突然之間離開父母,從此有家不能回,怎麼會不覺得惶恐?她把家裡留做種子的花生帶出來,也是要給主人留個好印象,不要吃太多的苦。
可秀秀不是來徐家打工的,她已經被自己的父母賣掉了。
這件事情深深地教育了徐平什麼是政治,他們要的不是正確,他們要的是朝堂的認可,這中間的過程無關緊要。
如果還沒習慣炒制食品,花生這種東西還真就只能是下層人民的零嘴,生花生仁沒什麼味道,還要剝殼,對達官貴人來說太也麻煩。
把嘴裏的花生咽下去,徐平隨口問秀秀:「怎麼不炒一炒?生的吃起來沒什麼滋味,可惜了。」
徐平和*圖*書卻再也聽不進去,只是想著這個世界突然出現花生,那還會不會出現其他的作物?從哪裡來的?會不會還有人像自己一樣來自那個世界?
說完,把外衣還給徐平,一溜小跑出去了。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下蹦出來,發著紅彤彤的光,並不刺眼。
秀秀沒有注意徐平的臉色,把包袱放在地上,捧著花生到徐平面前:「很好吃的,你嘗嘗。」
面朝陽光徐平揉了揉眼睛,忽然笑了。
雖然後面也特別說明了如果評價指標不同,比如以經濟效益為優先,會有不同的結果,但並沒有展開講。
他的思緒一團亂麻。莫非這個世界有通向前世的通道?不然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裏?又怎麼會有前世的作物?
「怎麼會?」徐平隨口答道。
秀秀又道:「這是家裡留的種子,我們家窮,這就是最好的東西了。我從家裡出來,就帶了這一點,官人不會嫌棄吧?」
不知做了什麼樣的夢,她的表情無耐而又惶恐,眼裡掛著兩滴淚珠,惟有緊緊抿住的嘴角,透出一絲倔強。
徐平前世專業是農業機械,學歷碩士,畢業之後進了一個山區小縣的農機站,做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農機站的人員很少,直到來到這個世界,徐平也沒搞清楚自己單位編製是幾個人,反正幹活的只有他和一個老站長,其他人沒見過到站里上班。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徐平睜開了眼睛。
他是真地想幫老www.hetubook•com.com站長,做得比畢業論文還用功,選的課題是他們那個地區農業的最佳經營面積和方式。
徐平的手發抖,輕輕拿起一粒,用了很大一會才剝開,看著殼裡熟悉的兩粒大花生,徐平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哪裡來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徐平最後把那個項目廢棄掉了,重新做了一個山地農機小型化的項目,幫助老站長評了職稱。萬萬沒想到的是,縣裡領導把他的論文找人改了,編了數據換了結論,以自己的名字發了出去。
徐平才想起來現在所處的年代。後世光輝蓋世的中國烹飪技術剛剛開始走向成熟,要過一兩百年才會迎來中國菜的高峰。現在雖說有了炒的概念,實際大多時候都是煎。與此相對應的是烹飪用油很簡陋,別說用花生榨油,就是最常見的大豆油都沒發展起來,現在所用的大多是芝麻油。
工作雖然累了一點,徐平的熱情還是很高,畢竟找到一份專業對口的安穩工作也不容易。
徐平笑笑:「怎麼睡在外面?這院子里還有空房,你只管收拾了住。」
秀秀愣愣地看著徐平,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好一會才小聲說:「其實我家裡還有的……」
徐平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了一會,回到屋裡拿了一件外衣,出來輕輕蓋在秀秀身上。
「這怎麼使得?我是個下人。」秀秀說道。
徐平怔在那裡,好像一下回到從前,看見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少女們www.hetubook•com.com,來到城市裡尋找生活,就這樣睡在火車站的廣場上。
花生早已變得很乾,咬起來很費牙,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其實說真的,生花生吃起來沒什麼味道,留在記憶里的,是炒熟花生的香味。
徐平前世工作與農業相關,對花生知道得比較清楚。雖然也有中國是花生源產地之一的說法,但也只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而且現在秀秀拿出來的花生,不要說宋朝的開封,就是宋朝時候的美洲也不存在,這明顯是經過長時間馴化和品種改良,流行於前世中國北方的山東大花生!
徐平揉了揉眼睛,準備要去洗臉,一扭頭,卻發現秀秀坐在門口。
這事情卻成了徐平的噩夢。
說著,她的眼圈就有些發紅。
徐平猛地清醒過來,把秀秀手裡的花布包搶到手裡:「這些都給我吧,我有用處!」
眾所周知,中國太大,環境又特別複雜,幾乎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農業環境。中國又人口眾多,保證糧食產量是必然的選擇。他用的評價指標也是糧食單產,得出結論是最佳經營方式是家庭農場,最佳經營面積是兩百畝左右,隨著技術的發展,這個面積可能會擴大。這是一個正常的結論,他們那裡是山區,人口又密集,即使是發達國家,除了地廣人稀的北美、南美、澳洲,即使歐洲也是以家庭農場為主的。
秀秀突然道:「哎呀,太陽升起來了。夫人吩咐過,官人是要把飯拿回來吃的,我這可去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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