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37章 中牟主簿

最後還是孫七郎來了一句:「前幾個月,小官人帶我們一口氣種了一千幾百畝的地,我還想著到了要收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是全都變成牛,只怕也忙不過來。現在有了這一台機器,心裏一下就什麼也不怕了!」
趁著早上的清涼時候,徐平叫了高大全孫七郎等幾個莊客出門,到莊子外邊的地里試驗新制的收割機。
孫七郎得了吩咐,上前扶著手把,一臉嚴肅,死死盯著前邊黃牛的屁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帶偏了。
那個綠袍人走上前,打量一下徐平,問道:「你就是徐平?」
來回看了一遍,都是「嘖嘖」連聲,一時竟都想不出什麼語言來形容看到的場景。
這是朝廷里不知什麼大人物看馬家不順眼,要出手收拾他了。
只要有一頭牛,有了這東西,怕不是要比十個八個壯丁幹得還快,效果又好。現在兩京周圍的鄉下,地多的是,就是缺人,有了這機器,儘管開地,只要幾年下來,富得田連阡陌絕不是個事。
桑懌估摸著,自己還要老老實實幹上許多年,才能買起那一個鐵箱子。
徐平看一切準備妥當,對牽牛的徐昌道:「都管,走兩步看看!」
留下孫七郎看著機器,幾個人順著田間的小路向那三人走去。
頓了一下又道:「你的名字,卻是聽提舉倉草場的李提轄說起。這些日子我們要一起在附近辦些事情,他說你莊上可以落腳。」
綠袍人笑道:「本官是這中牟縣主簿郭咨,走到路上,看你這裏田地耕種有法,水壩溝渠都甚是有條理。一時心喜,便停下來看看。」
和_圖_書天下午,徐平帶了莊客在林家院內搭了一座「乞巧棚」。至於棚子上的裝飾則是三個女孩親自動手,一幫大男人既不懂,也做不來。
徐平聽了,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地頭上還有這種官,這個時代還真有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幹事的?
郭咨轉身,看著地里道:「你這裏種的蘆粟,不見有鋤的痕迹,地里又沒有什麼雜草,我看了好大一會,不得其解。看看地里,仔細想來,你當是用鏟耕過了,不知是也不是?」
太后的親戚,身為外戚,沒人敢惹,那就派一個更狠的外戚來。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的親女兒,上任皇帝的親姐妹,太后本人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派她的兒子出來,根本就不會給馬家面子。
依著徐平的吩咐,高大全和孫七郎開了地頭,把收割機在地里擺正,掛在大黃牛的套上。
郭咨讚賞地說:「你好巧的心思。對了,我看你這一片地旁邊築好了壩,又開了溝渠,為什麼還種蘆粟這種不值錢的東西,不種稻麥?」
那可是一箱金光閃閃的黃銅啊!這個時代黃銅是什麼價錢?那可是珍貴到朝廷要專賣的程度!為了煉製足夠的黃銅,徐平可是把中牟縣藥鋪的爐甘石全部都買光了還不夠,找到京師藥行才解決問題。
幾個月的時間,桑懌的耐心也磨得沒了,燒煉藥銀的方士和柯五郎一夥他已不再理會,只是專註在徐平莊上這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上。徐平送他的播種機和中耕鏟他已託人帶回龍興的家裡,返回來的使用效果很讓人和-圖-書欣喜。
這個時代可沒有發動機,只能藉助大牲口的畜力。收割機的具體結構,不管是收割牧草的旋轉式,還是收割穀物的往複式,徐平都是爛熟,難的就是動力和那一套傳動機構。
徐平站上田壟,舉目望去,只見離開自己建的水庫邊不遠,停了三匹馬拴在路邊。離開一段距離,有兩個差役,護著一個穿綠袍的官人,正彎著腰在自己地里,不知細細地看著什麼。
這台收割機,動力來自大黃牛的牽引力。通過後邊兩個特製的大鐵制動力輪,把牽引力轉化為旋轉動力。黃牛的速度才多少?收割機上裝的旋轉割刀可要一分鐘轉上一兩千轉。
郭咨聽了這話,便就笑起來:「你怎麼就會被這種事難住?本官忝任這縣裡的主簿,管的就是督課農桑。你早到縣裡來找到我,我自然會幫著你僱人。再者田戶自己開溝治渠,朝廷都有獎勵,你也太老實一點。」
徐昌吆喝起黃牛,慢慢前行,把套繩掙緊,收割機上的割刀嗡嗡地飛速旋轉起來,在一邊看的桑懌和高大全都嚇了一跳。
踏著清晨的露水,徐昌牽著大黃牛陪著徐平走在前面,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抬著收割機走在後面,桑懌在一邊扶著。
跟著徐平幹得活多了,他們也學會了使用機器這個詞,也深深認識到了只要用上機器,活就幹得越多越好。
不同的背景,會造成人不同的性格。徐平穿越而來,對這個時代的官府一向是敬而遠之,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現在突然有官府的人來到自己地里,心裏就有些不安,生出www.hetubook.com•com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見徐平一臉茫然,郭咨問道:「你不知道李太尉?」
桑懌跟在後面,看得也是眼熱。
這隻能怪徐平不熟悉歷史。
到了苜蓿地頭,高大全和孫七郎把收割機放到地上,徐平上來調試一下,便讓徐昌牽著黃牛進到地里。
隨著收割機過去,兩行苜蓿便被割斷,齊齊地倒在旁邊的壟溝里,比人割擺放得還要整齊。而且割茬整齊劃一,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見郭咨神情和藹,徐平也慢慢放開,問他:「李提轄也要來嗎?」
郭咨善於完善工具,改進兵器弓弩,更加精於計算,均田賦量地,無人能比。徐平要是知道郭咨一生的事迹,搞不好心裏就會打起別的小算盤,這個哥哥與同時代的人格格不入,八歲才會說話這麼神奇,莫不是也穿越來的?
徐平道:「官人明鑒,正是如此。」
正在這邊歡樂的時候,高大全忽然道:「咦,官人快看,那裡有幾個官府的人,不知道在我們地里幹什麼!」
今天是「乞巧節」,又稱「女兒節」,秀秀吃過早飯就跑到了林素娘家裡去,和林素娘蘇兒三人忙活著準備晚上過節的東西。這是她此生第一次正兒八經過這個專屬於女孩的節日,比誰都認真。
走到附近,三人也發現徐平幾人,站起身來在地頭等著。
徐平老實答道:「本來是要種水稻的,可惜我莊裡的莊客都沒種過,只好用蘆粟過渡一季,轉過年來雇了會種的人來種。」
這個時代在歷史上留下名字,又極有特色的人物就是郭咨。據說他到了八歲才學會開m.hetubook.com•com口說話,一會說話就聰明無比,更加重要的,這傢伙是個中國古代罕見的發明狂人。
郭咨道:「李太尉現為濟州防禦使,實任群牧副使。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他的母親是當今鄂國大長公主,身份尊貴,如果見了,千萬不要唐突!」
徐平聽了,這才恍然。
七月壬辰,初七。
汝州也一樣是環兩京貧困帶的一部分,荒地到處都是,要不然桑懌也不會那麼容易在龍興開荒安下家來。而且汝州不受黃河泛濫影響,地比這裏要好得太多,有這些新式農具,認認真真幹上兩年,也開個莊子出來。桑懌還帶著鄉貢進士的名頭,做個鄉下小土豪,也安安樂樂過一生。
郭咨嘆口氣:「是啊。你莊子南邊群牧司的廂軍最近生了很多事,朝廷派群牧副使李太尉前來整治。我和李提轄都是本司派出來協助的,說起來李提轄是李太尉親自要來,我卻是被上司派差來的。」
眾人聽了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郭咨中進士之後,先到通利軍做了一任司理參軍,剛好這個時候調到中牟縣來做主簿。宋朝時候,縣主簿是個很不受待見的小官,一般不會讓進士做這官受委屈,惟有開封府例外。開封府的主簿不但大多都要求進士出身,而且還要做過一任幕僚官有了實際經驗才行。當然這裏的主簿級別待遇也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一任做完,外放就是大縣的正任知縣,踏出仕途的關鍵一步了。郭咨還是在司理參軍任上表現出色,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徐平搖了搖頭。
聽了這話,徐平心裏才放鬆下來。李用和與自家是十幾年的hetubook.com.com交情,肯定不會害自己,他介紹這人來,那必定是靠得住的。
就是徐平,在這個時代也沒能力制出鋼製的齒輪來,只好用黃銅壓制。黃銅的機械性能就那麼回事,只好做得又大又笨重。雖然生鐵鑄的變速箱裏面裝了蓖麻油潤滑,也並不能減小多少體積。
走了五六十步,徐平讓徐昌停下,上前看看大黃牛,還沒有出汗,心裏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一頭黃牛拉不動收割兩行的機器,那一台機器就要配幾頭牛,機器也要增大,最後成為一個龐然大物,那就討厭了。
徐平要在一邊看效果,對孫七郎道:「七郎,你扶著機子,注意眼睛看著前方,走得要正,千萬不要走偏了!」
走上前,徐平見個禮,道:「在下是這莊子的主人徐平,不知諸位官人是哪裡來的?到我莊子里有何見教?」
猶豫了一會,徐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既然這人已經到了地里,就不是自己縮頭就能躲得掉的。
把黃牛卸下來,眾人都聚上來看收割的效果。
可惜這東西好雖好,卻不是現在的桑懌能夠擁有的,即使徐平大方,要送給他他也不敢要。
走不了多久,過了地頭,收割機便進入苜蓿地里。大黃牛頓了一下,猛地把套繩掙緊,「哞哞」叫了兩聲,腳步竟一下快了起來。
這全靠中間連著的那個變速箱轉換速度。
徐平心裏一頓,面上顯出警惕之色。這人怎麼知道自己名字?口中道:「小民正是徐平。不知官人是——」
此時已經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太陽一升起來,就像要把地上的東西燒化了一樣,熱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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