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63章 在路上

聽了高大全說的徐平才知道,庄中還有另一路大部隊,十幾個莊客由孫七郎帶著,隨著林文思向另一個方向尋去。林文思有個貢生身份,也是可以全國自由走動的,不怕地方上的人刁難。
林素娘在馬上高興得揮手,連連稱是。
轉過頭,就看見拴在房檐下的馬。
看看外面,林素娘問道:「大郎,我們今天怎麼辦?」
兩人各吃了一個大梨,有了些精神,把火堆弄熄了,出了房門。
徐平算了一下,這一路下來走了近兩個時辰,算起來走了也有接近二十里路了。昨天是向西南方向過來,最多也只是有六七里十路,官道差不多是正東正西地通過白沙和鄭州,看來不出意外今晚就可以上官道了。
林素娘道:「大郎說得不錯,再往北就沒有山地,人煙稠密起來了。」
石延年和高大全勉強喝了一碗酒,就再下不去口。這酒淡得跟水一樣,味道還不正,他們哪裡有興趣?
徐平牽了馬,摸了摸它的脖子,低聲道:「馬兄辛苦,今天還是要背素娘一程,她身子嬌弱,路上又泥濘,行不了遠路。好在素娘身子輕,也費不了你多少力氣,等回到莊裡,上好食料讓你吃個夠。」
石延年到底是官宦,嘴巴刁可以理解,沒想到高大全在徐平莊上呆了半年多,嘴巴也變得刁鑽起來。
徐平道:「也是剛剛起來,娘子你再歇一會吧。」
徐平輕輕把依然在睡夢中的林素娘放平,起身出了房門。
徐平看她,原來是在屋裡收拾了一下,雖然折騰了一日一夜,看起來也不那麼憔悴,只是臉色有點發白。
一腳高一腳低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徐平只覺得頭就像要炸開了一樣,視線也模糊起來,已經看不大清眼前的東西。只是林素娘年紀幼小,又是個女子,指望不上,徐平只好咬牙堅持。
又走了幾里路,和*圖*書林素娘在馬上喊道:「大郎,前邊有路了!」
徐平帶了林素娘與自己共乘一騎,那匹飽經蹂躪的李威的馬,便背了身高體重的高大全。這馬剛吃了一肚子好料,正好消食,也是難為它了。
老漢聽了面露苦色:「客官,鄉下地方,鹽是金貴東西,要另外加錢。」
先是過了一塊收過的麥田,更是讓徐平振奮,沒多久就到了路上。
這是一條東西向的鄉間小路,只有兩三步寬,崎嶇不平。
徐平看看四周,荒郊野外,除了前面兩人兩馬,再不見一個人影。心中一動,把長刀拔出提在手裡,想一想又背過手藏到身後。
眾人進了小店,見只有五六幅桌凳,還都很破舊,沒有一個客人,知道這裏的生意不好。
徐平嘆口氣:「還能怎樣?總不能在這裏瞎等。如果沒有人來,再在這裏過上一夜可就真要命了。你去吃個梨,一會我們就上路。」
這馬是從軍馬里退下來的,性格溫順,只是低哼了一聲。
卻不知由於朝廷的政策,明面上牛肉是最便宜的肉。鄉村地方,也不能把牛肉銷到城裡去,當然不貴。所謂偷宰牛發財的,都是在城區繁華之地,能夠偷偷很快銷掉的,可不包括這鄉下小酒館。
這種鄉村酒戶,比不得城裡鎮里,只是賣酒,其他都是搭頭,他們也不會花那個心思去準備。鄉下人消費能力低,弄得花樣多了不夠本錢。
歇了小半個時辰,又吃個梨,徐平覺得自己總算又有了力氣,對林素娘道:「我們上路吧,這一次抓緊些,天黑之前肯定能碰到人家。」
徐平有些堅持不住,只好同意,找個乾淨的地方與林素娘坐了,把馬放開,讓它自己去找點草吃。
站在路上,徐平卻有些猶豫。這時一個莊子經常隔著有十里八里,更有一些散住的人家,不定是https://m.hetubook.com.com選什麼地方居住。如果順著路走下去,還要過一二十里路才有住戶,也被坑得慘了。
見有了回應,高大全打馬飛奔過來,下馬向徐平見禮。
結果只是徐平一個人又吃又喝,林素娘皺著眉頭吃了一點牛肉下肚,石延年和高大全只是在一邊看著。
又走了約摸有兩三里,還是沒看到村落,林素娘卻道:「大郎看前面,是不是有兩個人騎著馬過來了?」
石延年笑道:「那我何不留著肚子到晚上?」
徐平已是餓得慘了,哪裡還會在意這些。
徐平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便牽著馬順路向東走。
這個時代可與徐平前世不一樣,拿個身份證就可以全國到處跑。普通人穿州過省是要有理由並得到官府許可的,尤其是鄉下地方,沒有說法很可能被當成盜賊或者走私的給拿了。石延年雖然沒穿官袍,告身還是帶著,這就是最強有力的證明,沒有朝廷許可沒人敢拿他。
徐平道:「你們這裡有什麼現成吃的?」
「好多了,不礙事。」
不大一會,前邊果然出現了兩匹馬,上面都有人騎著。此時雨後,路上土軟,也沒有馬蹄聲傳出來。
徐平餓得狠了,夾了一大塊牛肉送到嘴裏。肉煮得很爛味道很濃,只是淡得沒什麼滋味。
徐平把林素娘扶到馬上,看看方向,朝北方行去。向北就算摸不到鄭州,也能上東西兩京之間的官道。這條路是北宋交通的大動脈,熱鬧無比,只要上了路,就有辦法回家。
高大全急忙上來把徐平扶住。
雨後的荒原雖然依舊透著寒意,但卻也有一股清新氣息。此時地上的草半青半黃,枝頭青黃相間的樹葉疏疏落落,透出秋天的氣象。
宋朝過了州中發解試成為貢生之後,基本就有兩項特權,一是免除自己的身役,再一個就是可以全國遊和圖書歷。所以有一些過了發解試又覺得自己無望更進一步的,就會用這兩項特權帶來的方便,做一些商賈的勾當。至於後來明清時候舉人又能當官,又能給全家免稅等等諸多待遇是這個時候的舉子不敢想的。
裏面傳來林素娘的聲音:「大郎,你早起來了。」
徐平已是搖搖欲墜,只是擺了擺手,說不出話來。
來到這裏,徐平就把馬拴在檐下躲雨。這馬昨天跑了大半天,沒幾根草到口裡,昨晚又是餓了一夜,到這時已經快要崩潰了,看著徐平發出一聲哀鳴。
到了徐平身邊,林素娘低聲道:「大郎身體好些了嗎?」
幾人坐下,一個頭髮花白的鄉村老漢過來招呼:「幾位客官要什麼菜?要喝多少酒?」
好在前方只有二十里左右的路程,並不需要打馬急行。
林素娘道:「我們只管向東行去,總是離家越來越近。」
等徐平上馬,石延年道:「沿著這條路下去,走十里路左右有個草市,我們可以到那裡歇歇腳。」
徐平哪裡管他,只叫上來,讓店家和了一碗鹽水放在旁邊。
徐平在馬下,看不了那麼遠,聽了林素娘的話,便就停在那裡。
高大全和石延年是沿著驛路走到圃田鎮,覺得在官道上找沒什麼意義,便從圃田下到鄉間小路上,沿著鄉路尋找,才剛好遇上。這也全虧此時這一帶村落稀少,鄉路也是不多,密度比徐平前世的公路都低,才有這個僥倖。
本是怕人劫道,別被人當成劫道的了。
高大全在一邊說:「這一次多虧了石官人,我本是到鎮上尋桑秀才的,要與他一起出來找你們。誰知怎麼也找不到他,剛好石官人在鎮上吃酒,聽說了便與我一路上找來。天可憐見,總算找到你們了!」
要不了多久,那兩匹馬離得近了,忽然聽見前面喊:「是小官人和林家娘子嗎?我是高大和圖書全!」
聽見這一句話,徐平緊繃的精神一下就鬆了下來,幾乎站不住。
這處村落有五六十戶人家,散處在一個大水塘邊。小路從村中穿過,路兩邊有幾處望子挑出來,倒有齊全,有賣酒的,有賣葯的,還有賣雜貨的。
肉是實實在在的牛肉,只是做得很粗糙,不過煮熟罷了。酒很混濁,別說徐平制的高粱大麴,就連他家酒樓里的黃酒也比這清澈到天上去。
林素娘沒有吭聲,過了一會才從裏面出來。
老漢道:「有上好的雪花黃牛肉,客人要不要來幾斤?」
到了天明,雨終於停了。
徐平當然沒有異議。
過去的一天一夜,他是用意志強撐下來的,身體幾乎已經垮了。這一下放鬆,只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痛。
話雖然是這麼說,實際上徐平頭還是痛得厲害。昨天下午在雨里淋得久了,感冒哪有那麼容易好?只是不想讓林素娘擔心罷了。
這種鄉村酒店,做的只是上午草市人多時候的生意,此時市集散了,當然沒什麼人。
三騎一人沿著這條鄉間小路,又走了多半個時辰,終於看見了一處村落。
到了一處小酒館前,石延年對徐平道:「我們在這裏吃些東西,有了力氣才好趕路。這處草市沒有客棧,不好歇宿。還好過了這處草市,就進了開封府界,離白沙鎮不遠了。」
馬是嬌貴的動物,受不了這種折騰,今天又指望不上了。
石延年道:「我不過隨手而為,這兩天休假,也沒什麼事。聽你這個莊客說是可能出了開封府界,怕出意外便跟上來看看。」
徐平苦笑道:「那就算了,只管給我們上牛肉,酒熱了上來。還有,我外面有幾匹馬,你找點好料給喂一下,我一會一起算錢。」
徐平心中只能說聲報歉。此時雨後初晴,外面的草上都是雨水,也不能放馬,只能讓這馬繼續餓著,等回到和_圖_書莊子再補償它。
看看天色,太陽已經偏西,四人不敢耽擱。
填飽肚子,徐平終於有了點精神,讓高大全去會賬。
徐平吃一驚,沒想到這裡有牛肉賣,這可是犯禁的事,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石延年。見他神色安詳,沒什麼異樣的表情,便對店主人說:「牛肉先來三斤。還有其他什麼熱的沒有?」
看看太陽快要升到頭頂了,林素娘見徐平腳步蹣跚,在馬上道:「大郎,我們歇一歇吧,也誤不了多少時間。」
另一人上來,竟然是石延年,讓徐平吃了一驚,忙上前見禮。
徐平聽了精神一振,有路就有了人家,有了人家就有熱飯熱水,兩人就算是有救了,當下加快了腳步。
這種鄉村酒戶,都是一年幾十文幾百文的固定稅額,少的甚至幾文的都有,官府也懶得管,隨他們折騰去。
徐平對石延年道:「官人多少吃點,晚上請你喝好酒。」
不大一會,酒肉上來。
高大全出來找人,身上有徐昌特意交給他的幾貫錢。
老漢有些失望,轉身去忙了。
林素娘說:「大郎也來吃一個。」
老漢算過了賬,讓徐平吃驚的是竟然只有三百多文錢,物價真是低得可以。要知道三斤牛肉雖然徐平沒吃多少,可是要打包帶走的,來到這個世界是第一次吃牛肉,他可不想浪費。這就不少錢了,更何況還有一肚子馬料。
徐平咽下肚,對老漢道:「主人家,你這牛肉也太淡了,給我們送點鹽巴過來,也好蘸著下口!」
徐平已經接近油盡燈枯,沒有半分力氣。高大全騎的本就是徐平在莊裡的馬,此時讓了出來給他騎了,自己接替徐平的位置,給林素娘牽馬。
徐平急忙道謝。
老漢急忙點頭:「雞鵝也都是有的,不過都要現宰殺現煮。客官如果要吃米吃餅,我店裡可以稱些米面給你,柴就不收錢,你們自己去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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