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遊宦天南
第65章 智雲法師

「大師來了!」
「哪裡是佛門清靜地?你在這裏住著便成佛門的地方?你這佛門的地方是包括這山還是這水?難不成還要把太平寨包進去?要把整個邕州包進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麼時候隨便一劃就成了佛門地方!要想清靜,自己建廟關起門來慢慢清靜!莫說你這荒野小寺,東京城裡的大相國寺,天下第一大的佛門聖地,裏面的燒朱院賣的烤肉天下有名,哪個敢去砸店趕人!」
「打的人,扔出來的東西都在這裏,莫非還能是我看錯了?」
老和尚嚇了一跳,開口就問度牒,這位官人對佛家子弟不友善啊。雖說官府禁止私自剃度,但只要不離譜,各地方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不會見個光頭就問度牒。尤其是這種小沙彌,大多都是當平常人家的小廝看待,一道度牒少則數十貫,多則幾百貫,跟買官的價錢差不多,誰會辦給一個小廝。
徐平道:「於是你們就在店裡趕客人,砸店裡東西?」
地上的兩個居士出了口氣,一起高喊:「法師慈悲,搭救我們兩個!」
徐平面無表情,揮手讓他閉嘴。一說可憐,就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哺乳嬰兒,這到底從哪兒傳下來的唱詞?
徐平冷聲道:「那被他們打壞的東西呢?也這麼算了?」
扯著他的一個穿長衫的中年人啐了他一口:「你這渾人血口噴人!這裡是什麼地方?法師要在這裏建放生池,你卻在邊上開店賣魚,擺明了是褻瀆佛法!我們這些佛家子弟,豈容你如此胡來!」
老和尚到了徐平面前,雙手合十:「我佛慈悲!」
徐平出行雖然沒有用導從儀仗,隨和*圖*書行軍士的小杖還是帶了的,聽見長官吩咐,不由分說,如狼似虎地上前把三個人扯開,按在一邊,每人屁股上結結實實地打了十杖。三人鬼一樣地叫,屁股登時腫了起來。
智雲聽到這裡有些急了:「佛門清靜地,在這裏開肉食店,如此褻瀆佛法,難道就不應該施以薄懲?」
徐平指著店主人道:「你先說,到底怎麼回事?」
智去面色訕訕,要說當和尚的,哪個不知道大相國寺,裏面的燒朱院雖說到不了天下知名的地步,名氣還是很大的。更不要說幾十年前,太祖時候,大相國寺里的和尚吃肉喝酒招女妓滿城側目,照樣還是第一大寺。
「官人明鑒,小的在這裏開間鋪子,賣些酒食,賺點利息養家,一向安守己,從來不曾作姦犯科。這兩個人來到店裡,說是隨著智雲法師的居士,讓小的即刻收拾了家什,離開這裏,不許在這裏開店。官人哪,小的家裡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不滿歲的幼子,嗷嗷待哺,把鋪子關了,我一家數口到哪裡尋吃的喝的?都說出家人慈悲,這兩人怎麼就如此狠心?」
「略微懲戒?」徐平聽到這裏氣得差點笑出來,「那要稍微認真一點,難不成你們還要封店抓人?你這廝倒是大言不慚,和尚說是這裡是放生池,就真的是放生池了?他要是說整條左江都是放生池,難不成所有漁民都回家喝西北風去?天下是大宋的天下,什麼時候成了你們尚的!你讓店裡賣什麼他就得賣什麼,你不讓賣就不能賣?好霸道的和尚!」
圍觀的人群讓開一條路,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和尚衣袖飄飄和*圖*書,從外面走了進來,旁邊跟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沙彌,頭皮還泛著青光,明顯是剛剃度不久。
見徐平神態不善,老和尚忙道:「老衲法號智雲,見過官人。這位小沙彌只是隨在老衲身邊做些雜事,不算正式出家,還沒有辦理度牒。」
徐平坐在椅子上,只是冷眼看著,也不說什麼。
宋朝的佛家子弟是比較忌諱被稱為和尚的,一般要尊稱法師大師,或者委婉一點稱為出家人。徐平一口一個和尚,心裏是有些動氣了。
一個反字出口,地上的兩人臉色立即變了,齊喊冤枉:「官人明查,我們只是佛家子弟,護法心切,萬沒有藐視官法的意思——」
被兩扯住的一個中年漢子搶先開口:「官人給小民作主,這兩個惡人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進了我的店就打罵客人,把桌凳都掀翻了。尤為可惡的是,把我廚里的灶拆了,鍋盆都打翻在地上,明明是要斷了小人的活路!」
徐平冷冷看他一眼,轉頭看著那小沙彌:「又多一個和尚,有度牒嗎?」
智雲出了口氣:「官人慈悲!」
一邊說著,手上加力,把店主人扯得更緊了。
「大宋的天下,什麼時候要遵守佛法了?要守佛法,你們回廟裡自己去守去!大宋臣民,只要不違律法,輪得到你們來喊打喊殺!公眾地方,以私法代替律法,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是要反了嗎——」
指著一直沒開口的那人,徐平道:「你來說,怎麼回事?」
十杖打完,三個人都老實下來,趴在地上再不敢出聲。
轉頭對譚虎道:「來呀,把這三個渾人拿下,每人十杖醒醒腦!」
https://www.hetubook•com•com徐平冷聲道:「平白無故打砸別人店鋪,目無王法,拿在這裏!」
智雲怔住:「官人的意思是——」
到了以私法妨礙國法這種上綱上線的地步,智雲法師再不敢吭聲。再說下去,就是挑戰朝廷尊嚴,別說在這裏建廟弘揚佛法,徐平要直接下令拿人了。
宋時肉刑分杖刑笞刑,杖刑用大杖打脊背,稱為脊杖,笞刑用小杖打屁股,稱為臀杖。律法上用杖的時候按「折杖法」都有數目,不過徐平這種等級的地方官用杖比較隨意,未必依法律行事,狠一點的法外施刑直接杖斃也有。
徐平又道:「建起廟,關起門來,在廟裡行你們的佛法怎麼都行。在這種公共地方,以佛法這種私法代替國法,就是存心謀反了!今天我給你們說清楚,這種事情下不為例,再有發生,我把你們趕出邕州!」
那人紅了臉:「既然無論如何勸他都不聽,我們也只好用這手段了!」
「我們只是守護佛法,略微懲戒罷了!」
兩人訕訕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不時看一眼徐平,猶自不憤。
徐平哼了一聲,沒有再追問。
在一邊興高采烈看熱鬧的眾人見事情到了這一步,都靜了下來。兩個居士就是真有過錯,事情不大,略施薄懲也就罷了。不知這位提舉司的少年官人怎麼這麼大火氣,反字出口,就不是幾下板子能夠了事的。
「讓這兩人把店主人的東西賠了,打攪人家的生意也要賠錢,再說其他事情。賠付罷了,怎麼與店主人商量就是你們的事了。」
譚虎從鋪里尋把椅子給徐平坐了,自己站在身後,按著腰刀看著三和圖書人。
「官人豈會有錯?定是兩位居士有什麼誤會,待老衲問清楚。」
「說來說去,終究是你們來砸店,是吧?」
徐平又道:「不過,今天的事他們已經把店砸了,卻不好隨便放過。不然的話,以後日子有人到這裏開店,你們在店裡亂打一通,誰知道是把人嚇走的還是花錢讓人願意走的?」
正在這當口,人群外面有人高喊。
地上的兩個居士見徐平說著說著臉色不好看起來,猶自低聲爭辯:「官人有些誇大其詞了,我們只是守護佛法——」
那人漲紅著臉,話語卻不太流利:「官人明查,切不可被那小人蒙蔽。我們兩個都是欽州來的客商,一心向佛,以前在欽州的時候便曾隨在智雲法師身邊修行。前些日子到了這裏,聽說法師要在這裏建寺,便自願隨在法師身邊,一是隨身侍奉法師,再一個就是助法師完成這一宏願。官人也知道,法師有志把這裏的水潭建成太平寨的放生池,叵耐這家酒鋪,竟在這慈悲地方,公然宰魚販賣。如此公然褻瀆佛法,我等佛家弟子能忍?」
度牒來之不易,便有許多編外和尚在廟裡混著,有機會了才轉成正式編製。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徐平也不會揪著不放。
徐平看看三人,在自己面前依然拉扯不清,糾纏在一起,絲毫不給自己這地方官面子,臉已經黑了。
智雲法師上前兩步,對地上的兩道:「你們兩位都是精通佛法的人,佛家慈悲,怎麼會做出這種尷尬事情來?」
徐平本來就對各種神棍看著不順眼,兩人強辨,把他的火氣勾起來,不過謀反安到他們頭上確實過了。住嘴不說,只是冷泠看m•hetubook•com.com著兩人。
聽見有官府的人,三人不敢再吵鬧,只是手都不鬆開,還緊緊地抓在一起,拉拉扯扯地走到徐平面前。
徐平笑了笑:「這是你與店家商量的事,本官操那個心幹什麼?你給錢他願意搬走,你們你情我願的事,官府也沒來由插手。」
智雲法師嘆了口氣,轉身向徐平合十道:「官人,也是這兩位居士虔心敬佛,不合做出這種事來。老衲斗膽,請官人高抬貴手,放過他們這一回!」
正式度牒的發放,要求出家人去開封府參加考試,不說考試難度和不菲的路費,每年都有名額限制的。不是有名氣的得道高僧,有幾個通過這種正經途徑。大多還是皇室做什麼法事,比如皇帝太后祝壽、祈福之類,都有數目不等的度牒特旨發下來,這才是各大寺廟出家名額的最大來源。另一大來源就是花錢買,朝廷的度牒名碼標價,發到地方,直接充抵各種經費的。有錢人經常會買上兩道空白度牒,做法事舍給廟裡,或者讓自己什麼人代替自己出家,跟香火錢差不多意思。水滸中魯智深最早到五台山出家,就是通過這種途徑。
智雲一怔,陪著小心說:「些許灶具,值不得幾個錢,這兩位居士都是身家萬貫的,賠他們算不得什麼。不過這店家在佛門清靜地殺雞殺魚,確實不妥當。依貧僧意思,賠店家幾個錢,讓他到別處開店,官人以為如何?」
智雲嚇了一跳:「官人明查,這兩位居士老衲多年相識,都是積年行善的好人,怎麼會做出這種目無法紀的事來?」
見徐平不再追問,智雲法師暗中出了口氣,小心地問徐平:「官人,這兩位居士不知犯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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