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遊宦天南
第79章 我和你們講道理

申安祿出了一口氣,急忙謝過,在位子上坐下來。
黃知縣一驚,忙道:「下官哪裡知道?事過之後,我帶人搜過全境,確實沒找到敵人蹤影。」
掃視了眾人一遍,徐平道:「前天夜裡,有賊人搶劫金光頂那裡修路的火藥,然後從江對岸上船逃走。江對岸那邊,提舉司和太平寨一向不曾插手,委令你們共同管理,輪流當值。這是朝廷對你們的信任,也是給你們的恩典,你們當盡忠職守,小心謹慎,卻鬧出這麼大的事來。」
黃天彪聽了這話可有點不服,這韓綜跟自己平時也是稱兄道弟的,怎麼今天就拿根雞毛當令箭,不給自己面子。
韋知州快要哭出來,對徐平道:「稟上官,前天晚上下官一直都在江那邊衙門裡沒有走開,但委實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也沒有人來報官。搶劫的案子下官是昨天才聽說的,詳細情形也還沒了解清楚。」
「晚上巡邏的人呢?」
江州是離太平寨最近的土州,除了知州駐地附近的那片小平原,其他地方民眾早已控制不住。但正是由於離得近,江州也是靠著太平寨發大財的地方。
韋知州硬著頭皮道:「這種大案,賊人又狡猾,我們確實束手無策。」
黃天彪聽到這裏,眼睛一亮,挺一挺腰桿,馬上又垂下頭去。加官晉爵這種好事他饞得不得了,如今有錢了,就想弄個更威風的官身。可再一想,與其他各州峒比,自己就是孤家寡人,這種好事哪能輪到和-圖-書自己頭上?
誰都猜得出來,這種事情必然是交趾或者廣源州牽頭才有人敢做,但這話誰敢說出來?這些勢力鬧到太平寨來了,事情比徐平說的更嚴重。
徐平聽罷,對韓綜道:「既然各州縣都這麼說,想來他們干這差事確實勉強。做不了那就不要做了,你吩咐下去,明天起,著太平寨差人巡邏江對岸的草市,無論訴訟、稅算,全歸寨里統管。原來招募的土丁,全部罷去,讓他們全回自己的本州,江對岸的衙門也不用設了。」
徐平的聲音不高,但語調平緩不帶感情還是讓在座的心裏發寒。
徐平冷笑一聲:「那就是不關你們的事了?」
黃天彪聽了,忍不住道:「前天放生罷了,我還和申峒主一起吃酒,怎麼一下就病了?他年紀大了,身子骨真是不禁折騰!」
「下官問了,江邊碼頭那裡晚上本就冷清,他們也沒聽到動靜。」
黃知縣道:「上官這話說的,土官跟流官怎麼一樣?我們又不領朝廷俸祿,怎麼能用這些規矩約束我們?」
「在提舉司駐地,公然搶掠,殺人之後逃脫,事情非同小可。這些賊人膽大包天,如不能捉拿歸案,難免人心惶惶。諸位都是本地土著,地理熟悉,你們說一說,那些賊人會逃到哪裡去?」
「絕無此事!上官如有證據卑職跟賊人有關聯,甘領死罪!」
徐平看看他,又掃視眾人一圈,沉聲道:「韋知州這麼說,聽起也有道理。你和圖書們其他人怎麼看?」
聽見徐平鬆口,各土州縣主管都出了一口氣,紛紛附和。什麼土丁來自各州,又沒俸祿,也就查個毛賊,這種案子怎麼插得上手。
徐平看著低著頭的黃知縣,緩緩開口:「一個月後,你們給我黃從貴的消息,這就是今天我跟你們講的道理,而且是講的你們的道理。如果做不到,下一次就要講我的道理了。你們想清楚!」
「聽高幹辦說,是前幾年忠州走脫的黃從貴。那人如此膽大包天,被官府明文緝拿,還敢到太寨里來做案,定要儘快捕拿歸案才是!」
在門口立著譚虎,全副戎裝,手按腰刀。門外則是八個軍士,手持短槍,分成兩排而立。
羅白縣黃知縣見大家都不開口,小心翼翼地問道:「上官,如果一個月我們找不到黃從貴的蹤跡呢?」
黃天彪縮著頭暗暗得意,徐平這一安排正合他的心意。與其他蠻人的土酋不一樣,他沒有地盤,也沒幾個族人了,這塊油水撈不上。他的收入主要來自於各種生意,還老是被別人佔便宜。衙門撤了一了百了,反正他有官在身,還跟提舉司里的上下人等都熟,怎麼算都不吃虧。
轉頭正要與韓綜理論,正對上徐平看過來的目光,冷冰冰的像刀一樣,嚇得把頭一縮,再不敢說半句話。
徐平看著他,見他一直強自鎮定,只是目光有些閃爍,緩緩問道:「我問你,你與賊人有沒有勾結?」
「不領俸祿?你治下的hetubook.com.com賦稅哪裡去了?朝廷不收錢糧,你們收上來難不成不是相當於俸祿?覺得這規矩不好,那好辦,以後錢糧照收,朝廷便發俸祿給你們,如何?」
客座上,是附近幾個州峒的主官,見了這個陣仗,都有點膽戰心驚,在位子上也不敢坐實了,虛坐懸著半邊屁股。只有一個黃天彪,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左顧右盼,沒有半點緊張,這個渾人也根本沒感覺出來廳里的緊張氣氛。
「前天晚上誰當值?!」
蔗糖務提舉司里的長官廳里,徐平正襟危坐,面色冷峻。韓綜在一邊作陪,一樣的嚴肅。
韓綜恭聲稱是。
徐平原就沒想在這件事上糾纏,見沒人吭聲,直接轉過話題,讓韋知州坐下,看著他身邊的一人道:「黃知縣,前天晚上賊人從你境內逃走,至今杳無蹤影,你如何說?身為一縣主官,保境安民,怎麼讓賊人來去自如?」
「真的沒有?」
他跟這位上官認識的時間可久了,比誰都明白,徐平出來這副表情,那就是殺人的心都有了。黃天彪渾歸渾,可不是傻子,怎麼會觸這種霉頭。
「道理?今天我在這裏就是跟你們講道理。不管土官流官,都是朝廷治下官員,當然要為朝廷效力。這麼一點小事,捉一個無根無底的逃犯,如果一個月還抓不到人,憑什麼說是給朝廷效力的?不為朝廷效力的官員要了何用?」
黃知縣嚇了一跳,沒想到話題一下轉到自己身上,急忙和圖書站起來道:「稟上官,那天夜裡譚殿直和高幹辦與下官是在一起的,下著大雨,又是夜裡,賊人馬快,我們追之不及啊!」
「你知不知道來的賊人是誰?」
徐平看著黃知縣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微微笑了笑:「既然沒有,那就坐吧。朝廷待你不薄,切不可做對朝廷不利的事。」
江州韋知州站起身來,小腿微微打顫。
徐平自己長著眼睛,哪個來了哪個沒來自然清楚,不過今天不比平常,故意製造點緊張氣氛而已。既然這些人中的一部分不想過太平日子,以前那些綏靖手段也就沒必要再用了,讓他們先感受一下。
「賊人去了哪裡?」
見黃天彪不再說話,徐平轉過頭來看著申承榮的長子申安祿,注視了他一會,點點頭:「申峒的事情這些年來多是你打理,作得了主,坐吧。」
各州縣的主管卻心裏暗暗叫苦,那處草市油水不少,這一下全交出去很多人都肉痛。但形勢逼在這裏,也不好直接反對,面面相覷,只盼別人出頭。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急忙站起來,向徐平行禮:「稟上官,家父偶染風寒,下不了床,卑職代父前來。上官恕罪!」
「人齊了嗎?」徐平的聲音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韓綜輕喝一聲:「非上官問話,不得喧嘩!」
徐平的聲音突然提高一階,目光也變得冰冷。
黃知縣小聲嘀咕道:「上官,做情可得講道理。我們是土州土縣的當地土官,不是朝廷派下來的流m.hetubook.com.com官,當初都是納土歸順朝廷,答應我們世代相襲。上官這話里的意思,可跟我們的身份不相配。」
徐平看看眾人,見沒人開口,又道:「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把進太平寨搶劫殺人的黃從貴找出來。這些年來,我聽說他一直都在邕州屬下的各州峒活得好好的,別說你們都不知情。找出他的蹤跡,州里自會派人捕捉,如果你們誰能夠把人捕獲,無論生死,加官晉爵,我給你們做保!」
黃知縣坐下,心咚咚跳得利害。他沒有直接參与黃瑋和黃從貴的行動,但暗地裡早有聯繫,那晚確實是有意讓他們逃脫。只是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麼大,深深後悔事前沒問清楚他們要做什麼案子。
聽了徐平的問話,眾人低著頭偷偷看別人,卻沒一個回答。
徐平看著他冷冷地道:「那便跟江對岸一樣,做不到就別做了!朝廷讓你們守一方土地,是要你們保境安民,為朝廷出力,不是讓你們在那裡做威作福的!結果讓朝廷重犯來去自如,要你們何用!」
「上官如何問出這種話來?我家守羅白縣數代,自太祖時候納土,幾任對朝廷都是忠心耿耿,怎麼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
「是,是下官——」
黃知縣不再說話,這位上官少年人就愛亂說大話,收錢糧,發俸祿,那不跟流官一樣了?哪個敢這樣做?對他們這些土皇帝來說,那真是要了命了,這官做得還有什麼意思?
韓綜這才對徐平道:「稟上官,人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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