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知縣支支吾吾：「當然是死了，說破天他就一個人，逃哪裡去？」

見徐平點頭，韋知吉從懷裡掏了一封書信出來，遞給徐平：「這是家父的親筆書信，命小的送來。」

主人年輕一些，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骨胳硬朗，看起來很強壯。隨著的僕人一把花白鬍子，已經上了年歲，身體倒還強健，臉上滿是皺統一，一雙眸子透著看透世事滄桑的智慧。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譚虎領了兩個商人打扮的蠻人進來，看起來是主僕。

譚虎取了交椅過來，韋昭吉道過了得罪，才在上面虛坐了，帶來的老僕則站在他身後。

隨著人流，商人也趕了過來，在街邊開起了臨時的店鋪，賣酒賣菜的，賣茶的，甚至寨外還圍起了一個臨時瓦子，整個寨子熱鬧非凡。

徐平並不知這個地方在後世的名字為同登，他那個世界中越兩國曾在這裏發生過一次比較重要的戰役。但徐平手裡有地圖，清楚地知道這個地方的重要性。憑祥峒、門州、諒州連成一線，一路下去就敲開了交趾的北大門，大宋如果在這幾個地方站住了腳跟，就握住了對交趾的主動權，想攻就攻，想守就守，再不用對交趾有任何顧慮。現在的現實是，通過永平寨大宋控制著憑祥峒，交趾通過甲峒控制諒州，門州恰位於中間。

門州也派了人來，徐平大喜過望。

來人是門州小衙內黃觀壽，兩人以前見過面，彼此都和圖書認識。這種時候碰面，實在是尷尬之極。

所謂酒入愁腸，在這個小酒館里，兩人越說越愁。

韋昭吉臨行前，讓跟隨的老奴掏了五十兩黃金出來，算是自己這次前來的禮物。畢竟徐平明確說了土官要帶糧草過來，總要意思一下。

在徐平住處門外碰上，誰都知道對方是來幹什麼的，還有什麼好說？

「蘇茂州，韋家——」徐平用手中的紙拍著手掌，意味深長地看著年輕人，過了一會，對譚虎道：「取把交椅來，給小衙內看座！」

「不知韋知州有什麼要在身呢？方不方便講？」

閑談幾句，韋昭吉說還有要事，明天不便與眾土官相見。

剛過中午，徐平坐在院子里的樹下歇涼，一邊翻看著手裡的幾面紙，問旁邊的譚虎：「到的就這些人？是不是還有不少人沒來？」

天聖九年十一月戊戌，二十五日，提舉左江道溪峒事徐平將在遷隆峒招見屬下各州、縣、峒的土官，除波州及其附近的土官特令不參与外，其他土官必須按時到達。凡無故不參加者，革去官職，追回官印，治下州峒廢棄。

「哦。」徐平看看譚虎，「你出去看看是什麼人，如果沒有什麼可懷疑的，就讓他們進來見我。」

剛送走韋昭吉，又來一個門州小衙內，徐平不禁啞然失笑。看起來這些人都存著一個心思，就是不知道陸續還有什麼人來。

兩人上前，躬身行禮和-圖-書，年輕人道：「小的是蘇茂州知州的長子韋昭吉，家父有要事在身，特命小的來拜見提舉官人。」

就在巷子深處的一家小酒館里，江州韋知州盯著羅白縣黃知縣，沉聲問道：「你實話對我說，黃從貴那廝到底死了沒有？」

譚虎當先介紹道：「這就是左江道溪峒事的提舉官人，快上來拜見。」

譚虎道：「這種事情一下不好說情楚，總的來說，無非是地處偏遠，道路不通，想管也管不到他們。再者這些地方在我大宋看來，不過是一村一鄉之地，又都是窮山僻壤，不放在眼裡，而對交趾和廣源州來說卻值得拉攏，日久天長下來可不就是這樣了。邊境上的小地方，通判不用放在心上。」

「黃知縣，我們認識多年，交情算是不淺，你可不要坑我！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如果讓黃從貴逃出去，我全家性命可都得搭進去！黃宗祥也不過是殺了遷隆峒送信的人，還不是提舉司的人，就被取了人頭，上思州現在都說不好要撤掉！數百年的基業哪，一夜之間就葬送了！我們做的事情可比黃宗祥犯下的這點小事更犯忌諱，一旦揭開，哪個也跑不了！」

徐平接過信抽出來看了，折好放在一邊。信里無非說是自己心向朝廷，但由於種種原因不能過來參拜徐平，深感歉意云云。

告別徐平，韋昭吉長出了一口氣。被召見之前，他一直提心弔膽，徐平剛破上思州和_圖_書，怎麼看待蘇茂州實在說不準，還好結果皆大歡喜。

隨著日子的臨近，一向冷冷清清的遷隆峒突然就熱鬧了起來。

徐平擺擺手：「不用客氣，讓你坐就坐！」

黃知縣沉著臉道：「我們蠻人土官在朝廷眼裡什麼時候算是官了？見了個官員就要拜，縣令面前連個座位都沒有，跟普通百姓有何分別？以前好說話是有地方用到我們，現在用不到了當然看哪裡都不順眼！」

韋昭吉聽了急忙又站了起來道：「不敢瞞上官，近日有甲峒的使者到了我們州里，家父只好與其周旋，不然必定親自來遷隆。」

離了大街的小巷子都有人開起了酒館，同樣人來人往，座無虛席。

徐平只是笑笑，由著他去了。無非是怕在眾人面前露了相，交趾那邊不好交待。這種算是大宋翹交趾牆角的地方，不能跟真正的下屬土州一樣。

踏出大門，剛好與走來的兩人打了個照面，韋昭吉心裏咯噔一下。

在蘇茂州就是朝廷和韋家互相借重，所以徐平對韋昭吉也另眼相看。

門州的情形與蘇茂州差不多，但地理位置可就重要得多了，是由大宋進入交趾的陸上通道的第一道門戶。

不過也不要以為韋家就是心慕王化，說白了還是投機。大宋在那裡封了蘇茂州知州，給的有官印，但也僅是如此。僅有一方官印下面的蠻酋就能服了韋家？顯然沒這麼簡單的事。交趾就把那裡分成兩州，甚至ｍ•ｈetｕbｏok.coｍ•ｃoｍ其屬下地方還有好多小土官，所謂的蘇茂州知州其實只能管境內一小片地方。

「該到的都到了，那些沒來的大多都是位於交趾邊境，或者是靠近廣源州，早就不在大宋治下了。這些人就是心向朝廷，也不敢來這裏拋頭露面。」

徐平聽了，嘆一口氣：「說起來是這個道理，不過缺了人總是要被別人閑話。既然是位於邊境，他們為什麼不認大宋朝廷，而去認那些藩屬小國？」

徐平知道譚虎說的有道理，但心裏總是覺得不舒服。邊境上的小州小縣大多向交趾和大宋同時稱臣，隨風倒是他們的生存哲學，連這一點都沒學會的蠢貨早就被歷史淘汰掉了。明白歸明白，徐平自己坐上這位子，對自己不能把人招集齊了就是覺得不自在，好像總是少了點什麼。

韋知州嘆了口氣：「你也不要怪我啰嗦，這不是擔心嗎？唉，誰能想到現在竟然到了這個局面？徐通判剛到邕州的時候打忠州，我們還以為當時是曹知州的主意，現在想來，只怕是我們當初想錯了。曹知州雖然性子烈，但對我們這些土官還算照顧，哪裡會動不動就喊打喊殺？」

到了十一月二十四這一天，人多得遷隆峒都住不下了，就連寨外的各處茅屋都被人租了去。當地的土人紛紛投親靠友，搬出了寨子，他們辛辛苦苦勞作一年，賺的錢還不如這兩天房子的租金多，世上有幾個死腦筋？

兩人對視一眼，最終都是和_圖_書勉強笑了笑，一句話不說，分頭行路。

黃知縣道：「你只管說這些做什麼！當時就在我家裡商量的，真出了事難道我就逃得掉？不要疑神疑鬼了！」

「遵令！」譚虎應諾，隨著親兵出了門。

正在這時，守衛的親兵進來向徐平稟告：「通判，外面有兩位官商，說是有要事需與您當面商談。」

韋昭吉忙道：「小的是什麼樣人！上官面前哪裡有我的座位！」

這一帶山川縱橫，交通不便，在以前或許意義並不重大，但現在徐平可以把路修到那裡，這就完全不同了。

蘇茂州與其他土州不同，雖然也向大宋稱臣，但從來沒受過宋廷管轄，能來封信表示意思已經算是不錯了。那裡位於大山深處，北界北侖河，東靠大海，西邊是祿州，南邊是交趾，道路不通，人煙罕至，本就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這種地方打不值得，就算願內附也只能羈縻，治理成本太高。

自上思州知州黃宗祥因為桀驁跋扈被斬之後，還有哪個土官敢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就連剛開始同樣撕了徐平手令的黃安明，雖然自己沒來，也派了長子急匆匆地趕到遷隆峒，同時如數帶足了徐平手令中所要求的糧草。

正是如此，地理條件限制韋家不得不向交趾和甲峒低頭，但也絕不想丟了宋朝這條大腿，兩邊都靠著看風向。蘇茂州境內跟韋家不對付的多了去了，三天兩頭在邊境鬧事，宋朝也煩得不行，要借重韋家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