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懌看著韋大郎，沉聲問道：「剛才為什麼敲鼓？」

「來者何人？」

桑懌臉一板，喝道：「官廳裏面怎麼任你喧嘩！怎麼處置，官人自有主意，要你來教嗎？」

平伯見老者神色木然，小的則縮了縮身子，一副害怕的樣子，嘆了口氣。這裏對平伯來說是異國他鄉，也不好說什麼，與陳天明道別，順著路走了。

丁小牛看著平伯的背影，啐了一口：「這老狗也是交趾人，怪不得與盜賊一副同病相憐的樣子，再敢亂說，一起拿了！」

正在兩人依依惜別的時候，街角轉出韋大郎和丁小牛來，兩人手裡一人牽一根繩子，分別拴著一老一少。老的頭髮花白，背已微駝，少的卻只有四五歲，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看著周圍的人有些畏縮，又有些好奇。

韋大郎忙上前躬身行禮：「見過巡檢官人，小的韋大郎，這邊是丁小牛，都是官人治下寧明鎮丁峒人氏，土生土長的良民。」

「可惜，是你們沒福，可不是我小氣不請你們！」

得了桑懌命令，上來兩個兵士挾住老人，幾個大步就拖到了官廳門口，按在了如階上，一個隨手扒掉老人褲子。

丁小牛得意洋洋，隨在韋大郎的身後，一路搖搖擺擺走向巡檢司衙門。

平伯接過銀兩，笑嘻嘻地塞到懷裡：「三郎客氣，老夫貪財了。你與我好歹也是同鄉人，路上辛苦點不算什麼，我本就是個走南闖北的辛苦命。還好這裏官人心善，收留了你，憑你滿肚才學，將來必定有出頭的日子。等你真有金榜高中的那一天，風風光光回和圖書鄉里，也代我到祖墳前望上一望，燒化些紙錢。」

這一天處理完了日常事務，正要回去，就聽見外面咚咚咚地鼓響，急忙叫了個隨身軍士出門去看。

聽到這裏，桑懌嘆了口氣，這祖孫兩個看著再可憐，罪名卻是脫不掉了。認真說起來，山裡的土人還有些處於部落狀態，沒什麼私有財產的概念，也並不認為偷盜是什麼可恥的事情，意識里跟打獵捕魚差不多。不過如今這裏歸到了官府治下，律法不認人情，犯了法就該懲罰，更何況牽扯到了兩國。

丁小牛得意地舉了舉手中的布袋：「拿賊拿贓，我們可不是胡說，還有贓物在這裏，怎麼賴得了？不說這個，他們還砍了我們大宋的柴，可惜沒背在身上！」

「來呀，去庫里取十貫足錢給韋大郎和丁小牛兩人。」

「官人，我家裡斷炊幾天了，摘幾穗填孩子的肚子！」

想了一下，桑懌才道：「山林川澤，是天子私產，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看他們兩人也是迫於生計，不像盜賊的樣子，還有其他惡行嗎？」

吏人取來了銅錢，韋大郎和丁小牛歡天喜地接了，謝過桑懌。

一邊說著，一邊搖著頭，心說這是徐平搞出來的麻煩事，還是交給他處置。

看著老人和孩子，桑懌沉聲道：「念你年老不易，也是為了孩子才做出如此錯事，我也不重罰你了，笞二十，算是薄懲吧！」

老人說著，轉頭看著咬著手指的小孩。

韋大郎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深深嘆了口氣。

韋大郎眼睛一挑：「這兩個是天ｈｔtｐs://ｍ•hｅtｕｂｏok.ｃom.cｏm上落到我們兩個頭上的富貴，都是交趾來的盜賊，巡檢司那裡懸賞五貫足錢一個！」

桑懌聽著韋大郎舌綻蓮花，說的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找了人什麼學來，竟然是大義凜然，很有些捨身報國的意思。要不是那一老一少看著實在扎眼，桑懌都會被感動。兩國交界，邊民跨境打獵捕魚，砍柴割草，實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按桑懌的意思，這種事情不好過問。不過他拿不準徐平的意思，一時沉吟不語。

陳天明見這兩個不似善人，行個禮道：「哥哥有心了，我們兩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兩位了。」

「那老者，你今年多大年歲？」

路邊的柳樹下，陳天明掏出一錠銀子塞給老僕，口中道：「平伯，這一路上真是多虧了你，送我平安到了這裏，小小心意，您老收下。」

看著韋大郎和丁小牛兩人進來，一個趾高氣揚，一個得意洋洋，看樣子就知道都是鄉間的無賴。再看兩個拴住的所謂交趾盜賊，一個白髮蒼蒼，一個尚是稚齡童子，桑懌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就皺了起來。

「爺爺從樹林邊摘的，說是回去煮了給我填肚子。」

桑懌輕咳了一聲，換了個柔和的語調，問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陳天明急忙滿口答應。他們這些離鄉幾百年的人，能祖墳拜上一拜是很隆重的事，也是謝平伯這一路上的照料。

「有的，有的！」丁小牛被韋大郎搶了風頭，在後面憋得難受，有了機會急忙擠了上來，舉著手中的小布袋，「官人和*圖*書，這兩人還偷我們大宋農人的糧食，這布袋裡面就是證據。我們拿賊拿贓，冤枉不了好人的！」

自布告貼出去，這還是第一次真有人來領賞，桑懌不能不重視。對布告土人反應不熱烈，一是五貫的賞錢實話說起來並不多，真要是盜賊，那可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抓的。再一個這種事情大家早已經是見怪不怪，而且土人中間識字的人很少，靠著提舉司的人去宣講幾次，沒形成熱門話題大多數人還是不知道。

說完，解開布袋，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七八穗嫩玉米。這種作物適合山地種植，雖然徐平三令五申不許開山種地，這兩年還是傳播了開來。

天剛晴了兩天，又陰了下來，隨著陣陣微風，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如濃霧一般在天地間飄灑，帶走了讓人無處躲藏的濕熱。

桑懌心裏嘆氣，官人斷案，最怕碰上老人孩子和婦人，說是鐵面無私，看的人卻不一定什麼觀感。人是感情動物，大板子打在老人孩子身上，都會覺得可憐。

平伯看他們牽著兩個人，好奇地問道：「這兩位是什麼？怎麼被你們拴著？」

韋大郎抱著銅錢，看外面局面僵持，對桑懌道：「官人，這賊骨頭你別看他年老，可是能竄到我們大宋來偷東西！若官人下不了手，小的抖膽，上去兩板子打斷他的腿！」

陳天明見這兩人粗陋不堪，搖了搖頭，轉身回自己的住處去。

桑懌只覺得苦，心說你滿頭白髮，怎麼才五十多歲？若是年滿六十，算是老人，杖刑不及老弱婦幼，這頓板子也免了。看著外和圖書面，那個小孩死死靠在老人身上，不許別人靠近，執刑的兵士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我叫馬蹄。」

平伯吃了一驚，指著一老一少：「他們兩個，盜賊？」

老人趴在地上道：「稟官人，小老兒今年五十八歲了。」

桑懌對執刑兵士道：「看這老人身體瘦弱，好似身上有病的樣子，今天不宜受刑，暫且記下來，先收押吧，過些天再受刑。」

「小的前兩天聽了提舉司貼出去的布告，說是抓了交趾盜賊有賞錢。我們兩個雖然身份微賤，卻每每想著為國為官人分憂，得了布告上的消息，便日夜在邊境村峒巡視，防交趾人侵擾。也是上天開眼，幾天前被我們發現了這一老一少兩個盜賊，偷偷摸摸潛進我大宋境內，砍伐我們大宋的樹木做薪柴。想提舉司官人再三申明山禁，說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朝廷里聖上的財物，我大宋治下官民都不能隨便亂砍，況是他們兩個交趾人！這不是反了嗎？我們便把人抓了！」

小馬蹄為知道要幹什麼，快步跟在後面。到了門口，見另一個兵士從架子上取了小板子下來，才明白過來，一下撲到爺爺身上，張開手臂仰著身子護著，一雙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桑懌。

平伯挑起擔子，與陳天明作別，口中說道：「這一路上卻是我賺你便宜，回去的時候到寧明鎮那裡販些貨物，也是一筆進項。」

盜七貫以上才流配，幾穗玉米如果不是牽扯到交趾，老人孩子不是宋民，最多也就是訓戒幾句。就是所謂的笞二十，聽著嚇人，其實按折杖法也不過是屁股上hｅｔｕｂｏok•ｃoｍ.ｃｏm挨七下，執刑兵士看老人面上留點情，勉強還能走著回去。

小孩歪著頭看著上面的桑懌，咬著手指頭，眼中有害怕，也有好奇。

桑懌聽了吃一驚，急忙道：「速帶他們進來！」

桑懌看著地上的嫩玉米，眉頭皺得更緊了，沉聲問老者：「這些真是你從我大宋境內農田裡摘的？」

不一會軍士回來，報道：「巡檢，是兩個土人，說是捉了交趾的盜賊，到巡檢司來領賞錢！」

看見路邊站著的陳天明和平伯，韋大郎眼睛一亮：「你們兩個腳好快，竟然早來了憑祥！相見便是有緣，等一會我領了賞錢，還你們一頓酒肉！」

「這些玉米是哪裡來的？」

湯州離大宋隔州過府，那裡數千中原人後裔，隨便是什麼，只要是來自大宋的都會有人哄搶，送陳天明歸宋這一趟，平伯倒是能賺不少。

韋大郎不敢再說，心中猶自憤憤不平。

桑懌的左江道巡檢衙門本來也是在太平縣，這裏本是憑祥峒巡檢的辦公場所，現在被他佔住，平常日子在裏面坐衙。

宋時人口中的良民與徐平前世的意義不同，那個時代是從戰亂年代沿用下來的稱呼，算是順民的美稱。這個時代的良民是指有人身自由，沒有雇傭給人家做奴做仆，為婢為妾，甚至青樓賣笑，有明確的法律意義。

韋大郎和丁小牛早支起了耳朵，聽到了錢字都是心花怒放，對視一眼，心裏像藏個小老鼠一樣撓得痒痒。憑祥峒這裏沒什麼花頭，兩人盡可以去寧明鎮花天酒地幾天，實在是平生沒有過的快活日子。

案下吏人得了桑懌吩咐，應聲諾出了官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