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繼榮見父親動了肝火，只好住口不言，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他是親自到過憑祥峒，但一路上是沿著淥州那裡過去，並沒有見過對面山裡的路到底修成了什麼樣子，只聽別人說，也不好跟父親頂嘴。
外面的家丁流水一樣報著窮奇河對面的形勢。
看了一會，徐平重新坐回椅子，靠著椅背仰頭看著屋頂，輕出了口氣。
桑懌騎在馬上，看著不遠處的諒州城，問來到身邊的韓道成：「周圍的情況如何？甲峒那邊有沒有兵馬來？」
衙門裡的女人孩子哪受得了這種折磨，一起哭作一團。
「快閉了你的嘴！知州都不敢出去認，我們去找晦氣嗎！」
平定了廣源州，再回師門州，集中廂軍和蔗糖務的力量拿下諒州，這帶的戰事也就該結束了。諒州和門州一樣，都是大宋和交趾牽扯不清的地方，誰奪到手裡就是誰的。哪怕交趾不甘心，發傾國之兵來攻，只要路修到那裡，諒州背靠蔗糖務交趾也無可奈何，只是扯皮罷了。
「謀反誅全族！」
看著城下兵士舉著火把慢慢地繞圈，不時吼上一嗓子，韓道成對桑懌道：「提舉官人怎麼想出這個法子，今夜不放一箭，也嚇破了李慶成的膽子！」
以徐平的性子，還是希望能到三司任職。雖然三司事權重，相對忙碌，但事情多了的好處就是雜事少，不用天天跟人打嘴仗。像什麼御史台、諫院是徐平最討厭的，練筆杆子，耍嘴皮子，不對徐平的性子。
李慶成的兩個正常兒子一個在甲峒，一個在升龍府，實際上就是和_圖_書人質。留在身邊的，除了女人，就只有一個傻瓜兒子。
「宋軍沒有渡河，但還在河邊不撤！」
城外，宋軍隊伍舉著火把繞城而行，不時整齊發出一聲高喊。
「謀反誅全族！」
徐平也托自己說得上話的同年幫忙，尤其是趙諴，目前在三司做判官，徐平給他寫了好幾封信，讓他幫自己留意著，三司一有缺便知會自己。
還有王素也調到了許州做通判，那裡離京城近，他的路子又廣，徐平也寄以希望。自己幫他照顧了好幾年外甥，也該得點回報。
「話不是那麼說，知州平時享用著甲峒給的錢財，又沒一文給我們。他拿了交趾人的錢，當然不敢出去，我們怕什麼！」
冬天已經來了，轉眼就是春暖花開，徐平對回到京城的生活有點迫不及待了。人就是這樣，越是事到臨頭，越是連一刻都等不得，徐平也不能免俗。
「哦，沒想到這麼快。」徐平直起身子，想了一下，「你派人回憑祥，請韓綜到我這裏來，有事商量。還有，傳我的軍令，門州和憑祥峒原定要去廣源州的軍隊，今夜就開始準備，明天出發！」
「那你說，我們要是開門出去，外面官軍認不認我們？」
降，怎麼降？他能讓李家斷了根？
「不必了，聖上知道我們甲峒是什麼地方，這就是升龍府的北大門！甲峒一旦出了閃失，我不信升龍府里的人還能睡得著覺！傳令下去，明天一早，周圍的村寨各色人等，全都撤進城裡來！邕州離這裏幾百里路，幾千兵馬，www.hetubook.com.com他們運來的糧食能夠支撐多少時間？我們堅壁清野，不信餓不走他們！」
本來桑懌破了那處谷口的寨子，問起過要不要派兵佔住，被徐平否決了。本來就沒打算跟甲峒長期對峙，何必多此一舉，還引得他們心疑。
「嗯，趁著天黑，好好做做你的美夢！連成貫的銅錢都沒見過的窮鬼，也敢想一年多少貫的事，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
過了一會，喊聲又變了。
州城裡，土兵在城牆上蹲著身子，縮著腦袋，實在沒有勇氣看外面氣勢如虹的宋軍。火把照耀著，那些官軍刀槍明亮，盔甲鮮明，一個個趾高氣揚，跟那些人一比，土兵就跟乞丐一樣。
「宋軍已經包圍北諒州，李知州閉門堅守！」
這次進入諒州之後，甲峒可能會向升龍府請求援軍，在此之前估計也就是固守待援。升龍府到諒州的距離與門州到廣源州的距離相差不多，徐平這裏又是早有準備，應該能夠爭取到時間。
「按外面人說的，我們也是大宋的人，是不是真的？」一個土兵小聲道。
「窮奇河就不管了嗎？那可是天險！」一個中年漢子高聲道。
甲繼榮道：「按目前報來的情況看，當是對面邕州一多半的兵馬都進了諒州，來者不善！我們這裏只有兩千多兵，還是固守待援！」
「哼，就是有糧，也得有人來運！就是那個蔗糖務，也不過幾萬人口，能夠抽出多少丁夫運糧？十戶抽一丁，他能抽出來幾千人也就頂天了！聽說他那裡還修了路，大山裡面，路能和*圖*書
修成什麼樣子？難不成還能跑牛車！我還就不信了，靠著這麼點丁口，他就能滅了我甲峒？真當那個徐平是神仙！」
李慶成閉上眼睛，面無表情。
桑懌嘆氣：「看來甲承貴是沒膽子過河來救這邊了，可惜我們帶這麼多兵馬，還想著好好收拾他一番！」
過了一會，又是一聲高喊：「開門！開門！開門！」
甲峒知州衙門裡，甲承貴居中而坐，包括兒子甲繼榮在內，幾個主要頭目全都聚在他的身旁。
從半年前徐平就開始準備，寫信給林素娘，讓她在京城留意著路子。徐家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平時又樂於仗意疏財，怎麼也有兩個相好的。更何況林素娘不但手裡有錢，丈夫徐平二十齣頭就做到了都官員外郎，外人眼裡怎麼看都是前程似錦，她自己在京城的婦人圈裡也有頭有臉。
「官人，剛剛桑巡檢派人回來稟報，他那裡一切順利，已經破了谷口的寨子，進圍河北邊的州城。」
聽著父親的話，甲繼榮輕聲道：「阿爹，對面的那個徐平這幾年建了個蔗糖務，據說儲糧不少，只怕一時耗不走他們。」
天聖八年設立蔗糖務，到下年三四月間，徐平這一任提舉就任滿了，邕州通判也堪堪滿兩任，是時候回京城了。再是怎麼不受人待見，也沒有讓自己接著外任的道理，真有人胡來，還可借口父母年邁，拒絕外任。
「李慶成，你要謀反！」
譚虎從外面進來，興沖沖地向坐著養神的徐平稟報。
另一個拉住男孩道：「你就只記著那兩個兒子，我們幾個，還有女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有這孩子，難不成就不是你的家人？為了他們，難不成不顧我們死活！」
這震天的聲音徹夜不絕，方圓數里之內，無一人能夠入眠。
「別胡思亂想了，安心等到天明，如果天亮了官軍攻城，我們就跪在地上討饒就是。那時說我們是宋人，或許就不找我們麻煩。」
「謀反誅全族！」
「身不大宋知州，拒朝廷官兵于城外，李慶成，你是要謀反！」
家人圍在他的身邊，三個妻子，兩個女兒，還有一個有些痴傻的兒子，都一起眼巴巴地看著他。
城下，兵士們倒不是全喊，而是分成兩班，每喊五句就換班。繞城兩圈之後到旁邊休息，再換人上來，反正來的人多，大家倒累不著。
「人影沒見一個，倒是窮奇河上的渡船全被燒光了！」
桑懌也笑：「就是要嚇他，最好嚇得他以後睡不安穩覺！這次嚇的不只是諒州，也做個樣子給周邊州峒看看，掌著我大宋的官印，給交趾人做事，是個什麼下場！可惜官人一再說不要破諒州城，不然就不是嚇李慶成，我真踏破了這座小城，把李家的人一個個砍了！」
北諒州衙門，李慶成陰著臉坐在官廳里，一言不發。
譚虎應諾，轉身出去了。
韓道成笑道：「甲承貴老狐狸了，怎麼會上這種當？不過這一次，我們就是在河邊呆上一夜，也夠他做幾個月噩夢了。」
中年漢子不再吭聲，甲繼榮又道：「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去升龍府求援，阿爹，是不是再派一撥人去？」
至於狀元王堯臣，一來徐平與他交情只是一般，二和-圖-書則他做的是清要官職，雖然總在皇上面前轉悠，但這個時候皇上不親政，反而指望不上。
「謀反誅全族！」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直欲要把這小小州城掀翻過來。
「宋軍已破扣馬山軍寨，進入諒州境內！」
不管怎樣，接下來的幾年時間徐平是堅決要賴在開封，打死不出來了。辛辛苦苦這幾年，也該享受一下安樂日子，品味一下有妻有女的生活。
「哎呀，我聽說大宋那裡的官兵，可是按月領錢的，一年好多貫呢！要是我們獻了城，做個大宋官兵也不錯，可以攢錢娶媳婦了！」
做完這件事，自己在邕州的這幾年也算有了圓滿的結局，是時候離開了。
甲承貴陰著臉，看著報信的家兵出去，沉聲道：「你們說說該怎麼辦？」
甲繼榮道：「現在冬天，河水平緩，兩岸又無險阻，算什麼天險！只要派少許兵馬沿河巡視，不要讓人偷渡過來就好！」
「宋軍沿著窮奇河而動，我們已經燒毀了河上的全部渡船！」
「宋軍已到北諒州城外，李知州堅守不出！」
李慶成陰著臉，就當自己是個聾子，什麼都聽不見。
徐平站起身來，站到桌前看著沙盤，估計著現在的形勢。
「李慶成，你是大宋知州，朝廷兵馬來了，還不開門迎接！」
另一個介面：「知州是大宋的知州，這是不會錯的了！我們卻是交趾的兵丁，也不知道這賬是怎麼個演算法！直娘賊，我們今天真是倒了大霉！」
「宋軍已臨窮奇河畔，沒有渡河！」
一個妻子帶著哭音道：「夫君，還是獻城降了吧，胳膊擰不過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