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一聽，急忙與桑懌一起登上山頂。

太陽徹底掙脫了遠處山巒的束縛，跳到了半空中，明晃晃地照著有些刺眼。前面的山頂變得清晰起來，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好我這就去！」

東方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整個大地罩著一層凜冽的清光，湛藍的天空愈發顯得一碧如洗。節令時已經進入春天，迎面吹來的風也柔和起來。

火紅的太陽從山後邊一下蹦了出來，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抹上了一層嫣紅的色彩，整個世界都變得暖洋洋的。

李明信看得心馳神往，看著空中紛飛的石彈，由衷讚歎。

看著巨大的砲架聳立在霞光中，抹著金邊，顯得尤為壯觀。李明信對身邊的陳常吉道：「有如此利器，宋軍如何能夠抵擋？將軍一直推諉，就是太過於小心了。如今國事艱難，我輩正應當奮發，為聖上解憂！」

也算難為了這些交趾人，僅僅幾天的時間，就砍了許多大樹，不等木材幹燥就開始製作石砲。看山前高大的架子，交趾人也是發了狠，盡了最大努力要做出威力巨大的石砲來，與山上的宋軍對轟。

用人力拖拽，就很難齊射了，而且射程和方向都難以控制，齊射也沒有意義。隨著鼓聲，各架石砲紛紛發射，巨大的石彈划著弧線，向山上飛去。

石砲對空地上的分散目標威脅不大，所以才是攻城利器，打不到人還可以打城牆打房屋。防守方的石砲主和*圖*書要用來以砲制砲，是破壞直攻方器具的，要打空地上的軍隊，就要像前些日子那樣，盡量用齊射。

陳常吉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手一揮：「打！」

「如此場景，真是攝人心神！山上的宋軍，如何抵擋！」

舉目望去，只見山前的交趾軍營里一片忙碌，巨大的木架被運到山前兩里遠的地方，開始安裝。

徐平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太妥當，石砲沒裝起來，說穿了就是幾根大木而已，要想打壞還真不容易。不急在這一時，先測好射程再說。」

山後的石砲陣地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山那邊過來的石彈之類無論如何也打不到，預備部隊的集全陣地卻在空地上，倒是要小心。

嘆了口氣，陳常吉也沒有其他辦法，叫過副將來安排進攻。這閹人別看在這裏裝耷作啞，回到皇宮裡還不知道怎麼編排自己，惟今之計，也只有打上幾場血戰堵他的嘴了。

連續幾天無戰事，徐平把桑懌叫了過來，作好準備，交趾人再窩在山前不動，徐平這裏就要發動試探進攻了。

桑懌帶兵來到諒州，徐平並沒有安排他參与防守。此時廣源州已破，邕州再沒有其他用兵的地方，徐平集中了六千廂軍在諒州城內外，全部交給桑懌帶領，與高大全帶領的鄉兵騎兵一起，作為諒州這裏的總預備隊。

李明信笑道：「陳將軍還是編這些鬼話給自己找借口，宋軍又不是沒https://m.hetubook.com.com有打砲，難不成我看不見嗎？你看那裡，三不五時才有一發石彈落下來，這些時候了才打翻我們一門砲，成什麼氣候？」

陳常吉騎在馬上，看看青光籠罩的谷口兩側山頭，又看看谷口不遠依然留在那裡的宋軍前幾天打過來的石彈，對身邊的李明信沉聲道：「大官，那些石彈你也看到了，打過來一發就能傷數人性命。宋軍那裡可是一輪就數百石砲齊發，我們多少人也不夠這樣折騰，你真地讓我現在就攻？」

李明信興奮地指著空中的石彈，高聲道：「快看，有石彈打到山的那一邊去了，這一下，看看能取多少宋軍性命！」

陳常吉沒好氣地道：「你只看到了這些砲架，山那邊宋軍的石砲看不見而已，才有這種錯覺。前些日子，宋軍只是打了幾輪，便如山崩地裂一般！」

李明信沉著臉冷冷地道：「聖上讓我來看著將軍儘快攻下諒州，不得無故拖延。至於怎麼打那是將軍的事，我什麼身份？怎敢議論軍機！」

李明信只是看個熱鬧，對著前方山坡指指點點，興奮不已。

石彈落在地上，砸在山坡，掀起巨大的煙塵，場面極其壯觀。

隨著鼓聲響起，陳常吉身後三千多兵馬列陣，準備到自己這邊的石砲壓制住了宋軍，便乘勢攻上山頭。

陳常吉冷哼一聲：「好，你時時拿著聖上壓我，我便如了你的心意！我們一樣都是聖ｈｅｔｕｂｏoｋ•com.ｃｏm上臣子，天下間不是只有你一個是忠臣，你如此逼我，捅出紕漏來，到時不要推拖就好！」

「諾！」魯芳領令轉身而去。

說到這裏，徐平轉身高聲喊道：「魯芳！」

「我們也要看看，這山坡對石砲的防禦效果如何。如果效果好，以後就不用擔心交趾人再動這個心思。如果不好，我們還要想辦法。對了，你到山後面去，帶著屬下作好準備，以防萬一。如果真發生意外，交趾人攻到山頂上來，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趕下山去，此事馬虎不得。」

魯芳叉手答道：「末將在！」

「去吩咐各砲手，調整射程，對著交趾人的石砲試射，每三門砲試射一門，其他兩門照著試射的砲調整。要在交趾人石砲裝好前試射完畢，等他們打過一砲，一輪齊射就要把他們的砲打爛！」

能攻才能守，徐平一直牢牢記住這一點，強大的預備隊就是保證。桑懌六千廂軍，高大全六千騎兵，僅憑這些力量就可以與谷外的交趾軍隊一戰了，這最後的力量才是諒州萬無一失的保證。

石彈劃過天空，紛紛落在山上。兩里不算遠的距離，可交趾是由下向山上打，僅有少數幾門巨大的石砲彈道堪堪越過山頂，其他的都是打在山坡上。

魯芳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對徐平行禮：「官人，交趾人出兵營了，在山前架起石砲，看來是要進攻了！」

見石彈紛紛落地，李明信覺得很不過癮，急催陳ｈｔｔｐs://ｍ.hetubooｋ•coｍ.cｏm常吉：「快快讓兵士重新裝砲，這樣打上幾輪，山上的宋軍必然支持不住！」

對於大宋的制度，交趾才剛開始學而已，就連科舉這種國家的根本大政都還沒學利索，一般的制度還是沿襲唐制，雜揉蠻人的一些習慣。所以此時的交趾內侍的權柄極大，雖說沒有達到隨便廢立帝王的地步，但還是頗有幾分大唐遺風，跟大宋皇宮裡內侍只是打雜跑腿的可不同。晚唐五代武將當政，他們吃夠了權宦的苦頭，把掌權的宦官殺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當了帝王，也還是制定各種制度把宦官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大宋算受其遺澤，交趾沒這過程。

桑懌看了，對徐平道：「此時正是時機，交趾人的石砲還沒有裝好，我們先行發動，把它們打爛了再說！」

話聲未落，突然天空中一暗，隨著傳來巨大的呼嘯聲。

交趾人的石砲最大的要一百多人拖拽，小的也要二三十人。在山前大大小小擺下五十多門，總共用到兩千多人，一群一群聚在一起，頗為壯觀。

陳常吉心裏嘀咕，防守的宋軍躲砲是正常反應，但如此寧靜卻顯得有些不平常，心裏有些發慌。

黎奉曉身負勇力，三王之亂時又立下大功，算是從龍之臣，在交趾位高權重。但論起地位，還是要輸李仁義一頭，李明信在外自然跋扈。

越是對面交趾安靜下來不急於進攻，徐平這裏越是不敢大意。所謂暴風雨前的平靜，交趾人必然是在想進和*圖*書攻的辦法，必須預作準備。這幾天徐平天天都要到前線巡視，石全彬跟著來了兩次，見什麼事情也沒有，便就懶得再來了。

李明信別過臉去，看天邊將出未出的太陽，不理陳常吉。

副將打馬過來，向陳常吉叉手行禮：「稟將軍，石砲已經裝好，可以進攻了，請軍令！」

「稍等一下。」徐平叫住桑懌，「注意讓手下兵士做好防備，交趾人的流彈有可能越過山頂，打到山後去，不要被它們傷了。」

前方，副將得了陳常吉軍令，一聲令下，鼓聲齊鳴，一架架石砲上裝著從山前撿來的宋軍射過來石彈，被交趾兵丁拉了起來。

陳常吉沉默不語，他心中也是奇怪，今天宋軍的表現怎麼如此反常，零零星星的石彈落下來，根本造不成什麼威脅。

山頂上，徐平和桑懌正在巡視前線。

桑懌問徐平：「為什麼要讓交趾人射一輪砲？」

李明信抬頭一看，只見空中數百石彈從山上飛來，像是蝗蟲過境一般鋪天蓋地，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把交趾的所有石砲都籠罩在陰影里。

陳常吉卻臉色灰暗，心中暗罵，都怪這個閹人，非要催著自己提前進攻，現在只有三五門砲能夠打過山去，能起多大作用？其他的石彈打在山上，不但沒有半點用處，還成了一會自己兵士攻山的障礙。

宋軍明明是善於齊射的，今天怎麼反常？

這山坡是宋修整過的，比較平滑，大部分石彈都順勢滾了下來，只有少數幾個留在了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