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春牛」是這個時代立春最重要的儀式，徐平做地方官的時候自己也主持過，但到底合不合規矩一直心裏沒底，自然要來參觀下京城裡正規的儀式。開封府的春牛是在皇宮迎春殿里，只好來看屬下縣裡的。

編修三司條例所石全彬已經帶著人收拾好，過了上元節，也就是元宵節，徐平要辟好官吏帶著前去辦公。三司幾位副使是當然人選，還有三司的勾院主官，因為業務直接相關，都是必不可少的。不過這些人不能天天在那裡當值，徐平要選出常駐的官吏來。

一邊的劉小乙小聲道：「官人，持杖的人都在牛前面呢。」

太祖太宗之時，國家初定，用的大臣多是精於吏乾的，典型的如趙普。到了太宗後期，天下太平，風向慢慢改變，真宗朝就徹底扭轉過來了。

說起這幾年的經歷，郭諮無限唏噓。他當主簿的時候，徐平還在田園裡種地，天天想的無非是怎麼讓地里多收幾斗。幾年過去，自己與當年相比沒有多大變化，徐平卻和_圖_書從田園郎搖身一變爵封郡侯，官至副使，人生的際遇實在是難以預料。

立春這天沒有早朝，徐平早早出了家門，到祥符縣衙前看打春牛。徐平的新家位於萬勝門外，制度上屬於祥符縣管轄，雖然他從來沒進過祥符縣衙。

雖然也中過進士，但郭諮在經義文學上並不精通，而是長於吏材，擅長機械田畝水利，是個實幹家。奈何這個年代實幹家不吃香，會幹的不如會說的，會說的不如會吹的，會吹的又不如會寫的，能幹嘴拙不善於寫文章的只能沉淪下僚。

郭諮離開中牟主簿任上，本來升為大縣知縣，不過因為部下犯法受到了牽連，曾經降職。幾經蹉跎，現在還是知縣，官職跟前幾年比並沒有什麼變化。

郭諮道：「如今你為一司之長，上官面前，屬下哪裡有坐的地方。」

徐平急忙讓坐。

正常來說，開封城的市區是直屬開封府的，但開封府官員有限，廂官又難以找到合適的人選，城西廂和城東廂ｈtｔps://ｗｗｗ.h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cｏm便分屬祥符和開封兩縣，也是無奈之舉。本來附廓縣是只管郊區的，有了這兩個城外的市區，開封和祥符兩縣也不至於太過清閑。

「春牛角上土，置戶上，令人宜田。」雖然有這說法，徐平卻不信這一套，他來這裡是學習這些常見禮儀的，不能只看書上說，不是來跟百姓搶這一把土的。

天剛蒙蒙亮，縣衙前的土牛還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周圍已經擠滿了人。這些大多都是周圍郊區種地的農民，開封城裡的居民大多不種地，就不大清早起來湊這熱鬧了。

要不了多少時候，鞭春牛完畢。這本來就是個儀式，如果讓持杖者把土牛打碎，還不把這幾位持杖的官吏累死。

這時候的官員，經常被分為吏干型和文士型，文士型哪怕政績平庸，只要文章寫得好，升遷也是飛快。而吏干型再是能幹，往往也被壓制，機緣巧合冒頭，也會受譏諷。前有馮拯，被譏為無學，就連現在的徐平，也受到非和-圖-書議。不是聖眷正隆，官也不會輕鬆。

劉小乙隨著人流一起擠上去搶春牛的土，徐平無奈，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此時天時還是早，徐平便沒有騎馬，與劉小乙慢慢溜達著，到了州橋還買了兩碗餛飩吃了，才晃晃悠悠地到了三司衙門。

之後的儀式便大同小異，徐平細心聽著劉小乙的解說。劉小乙的眼力極好，現在天還只是蒙蒙亮，他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郭諮上來見過了禮，笑著道：「雖然有些小過失，終究還算順利。只是想不到當年的田間少年，如今已經封侯，貴為副使，世事誰能預料！」

不一刻，門裡就有官吏出來，天不亮，影影綽綽地徐平也看不清楚。

徐平反而來了精神，在書桌上展開紙，飽蘸了墨，寫自己的奏章。

既然奏狀有這麼規矩，那就天南海北，先從遠的地方說起，比如交趾事務。到了最後再加上要寫的內容，只要有了個借口實封就行。

雖然得了徐平的允許，徐昌心裏還是惴惴不安。在徐家執掌大權和_圖_書這麼多年，他還沒有做過這種事呢。尤其是那酒樓里到處瀰漫的奢靡氣息，讓人心裡不安。雖然徐平說了讓徐昌每次跟那些人接觸，都寫一張行狀，把見了什麼說了什麼全都記錄下來，將來必然無事。徐昌還是覺得不安，好像瞞著家裡大人做了壞事的孩子。

徐平點點頭。春在歲前，人在牛後；春在歲后，人在牛前；春與歲齊，人則與牛並立，今年立春在年後，所以人在牛前，看來自己在邕州沒有站錯。

徐平站起身，從案幾后繞到前面，看著走進門來的郭諮，朗聲道：「中牟一別，不知不覺就已經近十年，主簿這些年一向可好？」

不過劉小乙既然搶到了，便也不好扔掉，找塊布包了，讓他帶在身上。

徐平把郭諮按到位子上，口中道：「當年我發解，還多虧仲謀保舉，才有了今日，怎麼說這些見外的話？以後在我這裏，不用拘禮！」

不知不覺到了正月初九，立春節氣。

由於年前就有人上奏說明道年號寓意日月同輝，轉過年來大宋年號已經改和圖書為景祐，月亮被去掉了，只剩下一個太陽在京城上空，整個國家迎來新的時刻。

到了官廳，雜吏人上了茶，徐平喝著養神。

說起來，郭諮是徐平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位官員，踏實肯乾的作風給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影響深遠。如果當時不是遇見郭諮，而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官吏，徐平未必就像現在這樣對這個世界充滿善意。人生的事，確實是難說得很。

徐平聽了，一下站起來，高聲道：「快快進來！」

新年長假很快過去，雖然到了衙門視事，但年還沒有過完，官員們多是在衙門裡虛應故事，得閑便四處走到，拜房親朋故舊。

徐平的奏章已經上去，還沒有消息回來，這幾天他有些無所事事。

縣衙的門緩緩打開，周圍的人群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正在徐平想著雜事的時候，門外的軍將高聲道：「鹽鐵判官郭諮求見！」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劉小乙從人群里擠出來，手裡捏著一把土對徐平高聲道：「官人，我搶了牛角，今年莊上必然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