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煙雨汴梁
第105章 先生

夜已經深了,月亮爬上了半空,孤零零地趴在黝黑的天幕上,注視著人間,身邊沒有幾顆星星陪伴,顯得有些落寞。
這些事情千頭萬緒,徐平忙不過來,實際上很多事情他說了也不算,只能盡自己的力量去推動。再說三司裏面一大堆事,徐平也挪不出太多精力來。
「記住,現在你萬事都以中進士為第一要務,至於談史解經,甚至於期望用文章宣揚主張,訪求同道,那不應該是進士考試時應該做的。夜已經深了,你也早歇著吧。明天我要早起上朝,你自己在這個院中安心讀書就是。」
李覯應了,恭敬地送徐平回房安歇。
徐平決定了,以後自己編書收稿付潤筆,一定按字數給錢,讓寫文章的人盡量把話說明白,不要總是說一半藏一半,雲里霧裡的。想把文章看明白,還得有門檻。
李覯當年跑到邕州找徐平,便就是衝著增長見識,熟讀經史,改革創新別開一派的目的去的,文章也總是離不了這個味道。這種文章,碰到學術思想相近https://m.hetubook•com•com的,一下擢為高第也有可能。但大多數的情況下,只怕在考官眼裡都是離經叛道,掃一眼就扔到了一邊。
外面響起輕輕地敲門聲,徐平抬起頭來道:「進來吧。」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點,這個時候功成名就的第一步就是中進士,當官之後才有機會實現自己的理想。
如果說這個年代寫文章最不方便的是什麼,徐平一定會說查資料。所以這個年代說起天才,一般都有個前提就是記憶力超群。實在是沒有辦法,一本書字沒有幾個,包含的內容卻不少,寫這種帶數據引經據典的文章,查起來實在是讓人頭大。也怪不得現在好多文人寫文章都漫天胡說,數據亂編,連典故都能編,較真起來實在是一種折磨。
這個年代的軍器屬於徐平屬下的胄案管轄,不過胄案主要負責的是賬目登記,具體的製作地方上歸都作院和作院,京城裡則是南北作坊和弓弩院。
過了上元節,便就要舉行禮https://m.hetubook•com•com部試了,徐平上馬,再三吩咐李覯在家安心讀書,切莫不要視作等閑。禮部試難度與殿試相差不大,甚至對詩賦看得更重,一點都不能馬虎了。
為了今天,徐平已經準備了很多,但到了臨頭,還是免不了心中忐忑。人往往就是這樣,重要的事情到了面前,總是覺得太突然,總是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這些後來學術思想的開創者都科舉失利說明不是偶然現象,也不可能是考官有眼無珠不識英才,而只能是他們與主流不合,不適應當時的思想潮流。)
「先生教訓得是,學生謹記。」
看著窗外的月光出了一會神,徐平也沒了寫文章的心情,便把紙筆推開,拿了李覯作的模擬賦論出來,慢慢邊看邊改。
徐平放下筆,把桌上煤油燈挑亮了些,靠在椅子上出神。
李覯從門外閃進身來,向徐平施一禮:「夜深了,先生安歇吧。」
黑夜中吹過的微風已經沒有了凜冽,沒有了那刀子一樣的感覺,帶著輕易不能查覺到的和圖書暖意,緩緩地拂過開封城,掃過中原大地。
「嗯,是啊,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這些書稿你拿回去,細心揣摩。進士考試,是官家取治世安民的人才,不是請講經先生,你的文章,總是經義講得太多,濟世救民的念頭講得太少,這樣是不行的。為人做事,先要知其要旨,不能置世事于度外,一味地依著自己心思而行。講經求道,那是中了進士之後的事,不要次序搞顛倒了。」
不過李覯既然來了京城,當然就以中進士為目標,至於自己的什麼學術理想之類,有了功名之後再講不遲。
徐平主要改的是李覯那些與主流觀點不合的部分,盡量改的中正平和,並在一邊詳細寫了自己修改的理由,讓李覯用心體會。
徐平說了幾次,李覯執意要做,便也只好由他。
自己在邕州做的這些新奇玩意京城裡也在搞,不過這個年代的效率讓人著急,雖然從邕州請了一些工匠到京城,還是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產業搞出來。就連曾經給皇帝趙禎留下深刻印象的火炮,到www•hetubook.com•com現在連一根像樣的炮管都沒有鑄出來,擺樣子的還是從邕州拉來的火炮。至於其他的一些,很多還在為屬於哪個衙門爭論不休。
這個年代的人就是這一點好,早晚問安,禮數周到。徐平雖然自己做不到,但有個人在身邊時時問候,煩有時候是煩一點,心裏還是頗為欣喜的。
第二天一早,月亮剛到西天,還沒有落下去,徐平便已經起來準備上朝。
春天還沒有來,外面連個蟲子的叫聲都沒有,只有微風輕拂樹枝的婆娑聲。
(備註:周敦頤原名周敦實,後來因為避宋英宗的諱改名,此時還是原名。
一個小廝給徐平牽著馬,一個在前邊照路,晦暗不明的燈籠上「永寧侯」三個字格外地顯眼。清脆的馬蹄聲敲破了黑夜的寧靜,朦朧的燈籠在街道上慢慢搖著前進。
出了門,凌晨的風帶著清新的氣息撲到臉上,讓人精神為之一爽。
徐平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今天早朝之後,皇上趙禎便殿再坐的時候,已經定下徐平要上小黑鐵錢並議論茶hetubook.com.com法,是個大日子。
窗外的月亮爬上了半天,肆意地揮灑著自己聖潔的光輝。院子中的大樹還沒有發出嫩芽,羞答答地沐浴在月光里,好像沒有衣衫遮體的美女。
冬天不知不覺就已經過去,春天慢慢地近了。
李覯是宋朝儒學南派的創始人之一,歷史上一樣是多次參加科舉而未登第,後來回家鄉講學,再後來有了名聲后入國子監教書。
徐平伸個懶腰,看了看窗外,看著如水的月華灑滿窗子,鋪滿庭院。
當然也不是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比如孫復,四次在開封府應舉,都過不了發解試,天聖二年再次落第后,便到泰山安心講學。這麼多年下來,胸中又確實有真才實學,慢慢聲名鵲起,如石介和文彥博都出自其門下,也算是有了成就。再比如胡瑗,跟著孫復學習了十年,一樣連連應試就是中不了進士,今年乾脆不考了,到蘇州去安心講學。
宋初三先生,除了石介中過進士,孫復和胡瑗都是連考不中,以講學為生。
李覯早早就等在徐平房外,問了早安,親手伺候著準備一些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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