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煙雨汴梁
第125章 誰得罪誰?

徐平面色一沉,抓住張信一指著自己的手指,猛地砸在桌子上。
兩人據著一張桌子分邊坐下,段雲潔看著徐平道:「這些日子你忙得很,好久沒到我這小店裡來了。」
「不過是個落魄的官宦人家女子罷了,總不是你的妻妾!」
徐平不屑地搖搖頭,鬆開手放了張信一。
在少年人的對面坐下來,徐平問他:「你叫什麼名字?誰家府上的?」
段雲潔沒再說什麼,認識這麼多年,知道徐平頂起牛來就沒那麼容易退步,不過不會失了理智,總歸會把握住分寸。
徐平沒有回答,也沒法回答。京城不比在邕州,什麼事情自己說了算,成千上萬的人供自己調遣。現在很多事情都要自己親自動手,還處處受人掣肘,哪裡有在外任職時的自由自在。更重要的是現在還要顧著家裡,家事在段雲潔面前更加無法提起。
「段家娘子的爹原是邕州如何縣令,後任太平縣知縣,因為回京述職,不幸染了重病去世。我剛才告訴你我是原來邕州的主官,你沒有聽到啊?段知縣在我手下任職多年,不知道立了多少功勞,結果不等敘功就撒手離世,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孤身在世。」
看著張信一離去的背影,段雲潔對來到身邊的徐平輕聲道:「聽說他爹是僕射,官封國公,你這樣得罪了他,會不會有什麼後患?」
剛才張信一見到徐平跟段雲潔親切地說話已經吃了一會飛醋,這和圖書時發作起來,指著徐平道:「莫不是你也看中了段家娘子?你也是有妻室的,無非是納個小妾!你沒有出錢納回家去,憑什麼來攔著我?」
少年人打量了徐平一番,揚起頭道:「憑什麼問我?你又是誰?」
徐平點點頭:「原來張僕射府上的小衙內,你這兩天賴在這店裡幹什麼?」
張信一被徐平說得頭一陣發矇,段雲潔是穿著一身素衣,可卻沒想到她那一身素是重孝。而什麼功臣之後,張信一更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我也不怎樣,不過是把這不成器的小子遠遠趕出京城而已!你放心,我會明著行文三班院,說這張家小衙內在京城裡無事生非,擾亂地方,找邊遠小州差注個小官,免得攪得京城裡面烏煙瘴氣!再者說,我在官場上的話柄本來就不少,也不差這一個!」
徐平聽了就笑:「我得罪他?當年在邕州,他爹那時候任樞密使,不知道給我找了多少麻煩!現在還有兒子來糾纏你,你怎麼不問問他家怕不怕得罪我?」
徐平低頭想了一會,突然想起今天在編修所印的書來,猛地抬頭看著段雲潔:「要不就還干你最拿手的,在京城裡開個印書的作坊。今天三司里印書,跟你當年在邕州印的簡直有雲泥之別!京城裡的書坊一向賣得好,隨便印什麼書都賺錢!」
段雲潔微笑道:「那做什麼呢?」
張信一漲紅了臉:「你憑什麼管hetubook.com.com?我看中了段家小娘子,要娶回去做房妾室,又沒有用強,還犯了王法嗎?再者說了,就是不妥當,也輪不到你個三司的副使來管!」
站起身來,張信一恨恨地看了看徐平和段雲潔,悻悻離去。
張信一何曾見過這種場面,被徐平嚇住,不敢再說話,只是鼓著眼生氣。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沉默了一會,徐平低聲對段雲潔說:「開酒店這種生意,總歸是拋頭露面,不定就惹出什麼事情來。這次趕走一個張家小衙內,過幾天還不知道又會惹來什麼人。算了,你們兩個還是換個行當,做什麼不能糊口?」
徐平看著段雲潔笑笑:「不是還有我嗎?總有辦法給你籌出本錢來!」
想到這裏,張信一猛地一抽被徐平抓住的手,沒想到力氣太小,根本沒有抽出來,死死地被徐平抓住。不由漲紅了臉:「不知者不罪!我原先不知道這些,縱然在這裏纏著段娘子也不是什麼大錯。你來到這裏,對我又打罵,是不把我家裡放眼裡嗎?」
徐平笑了笑:「我自然管不著,但店家說你在這裏騷擾良人,多次勸你離去你都賴在這裏不走。這樣的事情,我就不能不管了。」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去山下,天完全黑了下來,路兩旁的樹上掛著各色燈籠,彷彿一條條長龍一般,在開封城裡蜿蜒。
徐平抬手就打了張信一一個大嘴巴,把張信一和圖書打得一下怔住,傻傻地看著徐平。
徐平對張信一緩緩說道:「段娘子的父親原來是我手下的功臣,在京城碰到你這種不成器的浮浪子弟,不得已才叫我來,你說什麼混話?」
「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段家娘子是功臣之後,現在戴著重孝,為了糊口不得已在這裏開家小店拋頭露面,竟然被你這種權貴之子調戲,你當官法是什麼!」
少年人本來就覺得徐平眼熟,聽了徐平的話才想來,去年獻俘大典的時候曾經見過。
被張信一糾纏兩天,段雲潔也有些煩了,不想再開酒店為生。她不是沒想過重親撿起印書的活計,只是本錢太大,有心無力罷了。
「君子做事無非是光明磊落,一樣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他惹到頭上來,我可不會把這吃虧的事情隨隨便便就吞到肚子里!」
心裏一動搖張信一便想起自己的處境來,見徐平在對面氣勢洶洶,還牢牢地把自己的一隻手按住,怕過之後又有些惱羞成怒。徐平不過一個郡侯,三司的鹽鐵副使,雖然跟新近得寵的國舅李用和家裡走得近,如此對自己也是太過跋扈。
徐平安慰了段雲潔幾句,見裏面的那個少年人不住地探頭探腦地向外看,便站起身徑直走到了店裡面。
知道段雲潔還在孝期,張信一心裏再是不甘也不敢糾纏下去。沒人知道也便罷了,只要用手段把段雲潔弄到府里去,便就萬事大吉。現在已經惹了徐https://m.hetubook.com.com平過來,什麼手段都用不了,一不小心還可能惹禍患上身。
徐平知道段雲潔的意思,不過還是信心滿滿:「放心,本錢也總會給你籌出來的!」
「你先放了我!」
聽徐平這樣說,段雲潔又有些擔心:「你要怎樣?這樣行事官場上落人話柄!」
張信一嬌生慣養,比不得徐平日常健身,更曾經上陣殺敵,手指上吃痛,不由自主地尖叫一聲:「你幹什麼?要用強嗎?我爹是本朝僕射,建節封公,你敢放肆!」
直到這個時候張信一才清醒過來,捂著被徐平打紅的臉囁嚅道:「那又如何?總之是她爹娘已經去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又做錯了什麼?」
「我在店裡,自然是吃酒,你管得著嗎?!」
張信一瞪著眼睛看著徐平,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
張信一被徐平說得雲里霧裡,一下竟有些害怕,心裡不安。張耆自己是靠著攀上劉太后這棵大樹才平步青雲,沒什麼才能,但教子很有一套,平時管得很嚴,張信一併不是那種被家裡寵壞了的紈絝子弟。再說他兄弟二十多個,得寵也輪不到他。
對面坐著這樣一位朝廷高官,而且不知道徐平為什麼把自己的官職說得這麼詳細,少年人有些緊張,小聲道:「我叫張信一,東頭供奉官,我——我爹是前樞密張僕射!」
心裏轉過無數的念頭,張信一終究還是恨恨地跺了跺腳,只有在心裏記住,以後總有機會,難不成和-圖-書徐平還能在這裏看一輩子?
「印什麼?賣什麼?又哪裡來的本錢?我們這家小店,做死做活,一年也不過只能攢下來二三十貫錢。當年邕州印書的那一套工具,可是值不少銀錢。」
徐平冷冷地道:「你再滿嘴胡話,我就要掌嘴了!」
這兩天之所以在這裏糾纏段雲潔,一是被美色所迷,再一個只當她是個沒什麼背景的破落戶。張信一的父親好歹做過樞密使,位至國公,張家雖然不像太后在的時候那麼權勢滔天,但對一個破落戶來說,能進門無疑也是從地獄到天堂。
聽了這話,段雲潔臉上的烏雲終於散去,跟著笑起來:「你終歸是個至誠君子,不會與這些小人計較,什麼得罪不得罪的。」
段雲潔看著徐平,只是微笑著搖頭。現在不比當年,段雲潔怎麼可能拿徐平家裡的錢?徐平家裡什麼都有,最重要的是有妻有女,這是跨不過去的鴻溝。
「我叫徐平,爵封永寧郡侯,現為兵部郎中、鹽鐵副使。回京以前,任權知邕州州軍事,提舉邕州蔗糖務,提舉左江道溪峒事。」
徐平想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好像曾來沒有這種旖旎浪漫的日子。現在與段雲潔坐在一起,還有國事、家事、私事一重重的牽絆。
徐平道:「你知不知道你糾纏的段家娘子是什麼?」
徐平冷冷地道:「我是對你這種不成器的浮浪子弟不放在眼裡,關你家裡什麼事?難不成你到這裏還背著『鄧國公』府的牌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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