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錦繡中原
第29章 生活不易

這句話差點把中年夫婦嚇死:「官人面前,哪有我們坐的地方?!」
說到這裏,站在孫豐年身邊的吳六娘禁不住就嚶嚶地哭了起來。
聽到這裏,徐平已經知道,如果這個孫豐年說的不假,那麼只怕是遇上官府和地方豪強勾結,漁肉鄉里的事情了。這事情難辦倒也不難辦,只要移文孟州和京西路轉運使司,最少他們要給一個面子上能夠交待過去的處理結果出來。更何況現在的京西路轉運使楊告,本就是曾在自己手下做事,把那個縣的官員處理了也不難。
孫豐年苦著臉道:「不瞞官人,委實是沒有。」
「都是你情我願,立得有契約,官府又怎麼問?那一帶都是蔣員外家的地,要想不餓肚子,不管怎樣都要租了。」
見到徐平過來,廂軍和公吏一起行禮問候。
說完,徐平舉起酒杯站起來道:「滿飲此杯,今天便就到這裏。蘇知縣暫且留一下,其他的人便都回去吧,衙門裡沒有主事的人可是不行。」
徐平在當中的一把交椅上坐下,對孫家夫婦道:「你們坐下說話。」
「常理?」徐平看著王沿,見他脖子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一副寧死不從的樣子。
徐平急忙伸手虛扶住,任他們站在原地。
徐平叫了魯芳過來,低聲吩咐他帶兩個人迎回八角鎮,算著時間孫二郎的父母也該回來了,讓魯芳把人帶過來。
當今天下,耕種別人的田地,或雇或租https://m.hetubook.com.com,一般有兩種形式。契約明定每年交固定多少租子的租佃制,還有一種是契約規定收穫完稅之後按比例分收成的分租制。好地熟地一般都用租佃制,而不好的地和新墾的生地則用分租制。不管是固定地租還是分收成,原則一般都按照主家和租戶五五分成。如果是用的主家的牛和農具,則主家再多分一成為六成。只用主家的牛還只分三成,孫豐年付出的地租明顯是高了。
徐平皺著眉頭道:「你們那裡租佔七成,怎麼這麼高?官府就不聞不問?」
徐平嘆了口氣:「也是可憐人家。我問你,現在正是田裡收麥的季節,你們為何全家從河陰縣逃亡?地里的莊稼都收完了嗎?」
等夫婦兩人面色緩和下來,徐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籍貫哪裡?」
王沿坐在那裡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也不知道是該跟著出去,還是在後院等著徐平回來,一時拿不定主意。
中年夫婦聽了這話,對視一眼,心中猶自懷疑:「聽送我們來的公人說,二郎是衝撞三司運貨的隊伍,被官人拿了。難不成事情不是這樣?」
想了一會,徐平對王沿道:「且不說這些,讓蘇知縣開飯上來吧,我們吃過了之後再商量。事情該怎麼做,總能商量個章程出來。」
那對中年夫婦一見這情景,知道是來了主事的官人,轉身向著徐平,騰地就跪了m•hetubook.com•com下來:「官人,我家二郎委實是在鎮里等我們夫婦,不曾作姦犯科啊!」
徐平虛扶他們,口中道:「起來說話,也沒人說孫二郎做了什麼惡事啊。」
或許王沿的意識里並沒注意到這一點,但在內心深處,必然是有這個意思,不然他的舉動就沒法解釋。又不是剛剛出仕的年輕人,都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了,應該輕易不再跟人鬥氣才對。
「不是!常理自然是該從頭做起,不信問問大家,是也不是?!」
說完,也不再理像個好鬥的公雞一樣的王沿,在首位上坐了下來。
「回稟官人,我們家從本地蔣員外家裡租了十三畝地,因為是用的他家的牛,本地的租又重,約好了完稅之後,蔣員外家分七分,我們得三分。今年天旱,租的地又都在高處,澆不上水,沒什麼收成,麥子又熟得早,便早早收了,與主家分訖。說是分到三成收成,其實全是秕糠,如何熬得下去?我們夫婦想著家鄉再也難以存活,便捨棄了家業,帶著孩子來開封府。聽說這裏好多大員外開了田莊,正缺人手,想著夫婦兩憑四隻手好歹掙頓飯吃,不要難為了孩子,誰知道就碰上這種禍事?」
「官人,千真萬確,那孩子就是我們家的啊。我們夫婦自從成親已來,生有兩子一女。阿大命騫,沒能養到兩歲上。大娘子八歲的時候在河邊洗衣,一個浪頭被河神m•hetubook.com.com收了去。如今只剩下二郎這一點骨血,今年剛好十一歲。」
中年男人道:「回官人,小的孫豐年,這是我的渾家吳六娘,自小生長在孟州河陰縣,廣武山下曹家坳。」
見大家飲過了酒,不等酒席散去,徐平便起身道:「我還有事情去做,暫且告退!」
說完,帶著魯芳徑直離了酒席,向驛館的前院行去。
「為什麼?」只要收完當季糧食,不管是佃戶還是莊客,官府和私人都不允許再攔截他們搬遷,縣裡要發給相關文書。
想了一會,徐平對孫豐年道:「我問你,是不是因為今年天旱,你們那裡的黃河水道北滾,在黃河與廣武山之間留了近十里的河灘出來?——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老實回答。——至於你家裡的事情,我自會給你一個公道!」
說完,徐平緊緊地看著孫豐年,希望他能夠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一進三司,就跟主管設案的劉沆鬧彆扭,到出了城,又跟自己彆扭起來。徐平知道他想的是什麼,因為河北開渠的事情,剛剛在朝廷里露了臉,意氣風發地調到三司來,王沿原想的是從此可以揚眉吐氣了,不想卻又有個徐平壓在頭上。作為三司使的寇瑊高高在上也就罷了,同為副使,就連徐平也各方面壓他一頭,這他就不爽了。
「哦,讓他們在外暫且等候。」
蘇紳見了這情景,忙舉杯對王沿道:「徐副使有事情要忙,我們不便hetubook.com.com打擾。王副使,且再飲幾杯,天時還早。」
徐平笑了笑,對王沿道:「按照常理,自然是應該解決最麻煩的事情,然後其他的事情也就應刃而解了。這才是大多數人承認的常理,王副使你說是不是?」
酒菜上來,徐平舉杯,帶著喝過了一巡酒,氣氛才慢慢緩和下來。
王沿見徐平虛晃一槍,並不與自己理論,生了一回悶氣,也沒有辦法,只好把心中的火氣強壓下去,等吃過了飯再與徐平理論。
這種事情官府確實沒有明顯的理由過問,徐平也不再問,對孫豐年道:「那我問你,既然已經分罷收成,收完了本季糧食,那你們離鄉有沒有官府發的文書?」
但徐平的目的不在這裏,心思還是在河道上。只要那件大事解決了,順便把那裡的土豪和污吏一起懲處了也不算什麼。
說完,站起身來,當先向前院去了。
徐平看看眾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兩人,心中嘆了口氣,在這些屬下同僚面前鬧成這樣,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到了前院,徐平一眼就看見院中的大樹下站著一對中年夫婦,滿臉都是驚恐,不停地向身邊的橋道廂軍和公吏打拱作揖。
這也是前世的習慣,有的時候不自覺地就忘了現在的身份,跟老鄉談話,總是要給予他們足夠的尊重。卻不想這個年代,農民哪有跟官員平起平做的道理。別說兩個種地的農民,就是捐了官在身的員外,也沒有跟正任官員平起平坐www•hetubook.com•com的道理。
「小的只是種地的,大字不識一個,走之前也去鄉書手那裡催過多次,都不發給我們,只是說讓我們再等一等,誰又知道為了什麼?眼看著再等下去,下一季就又要種到地里,豈不是走不脫了?沒奈何,只好帶著孩子逃了出來。」
「啊——現在言之尚早,並沒有人指認那孩子是賊。你們且起來,我有話要問你們。」說到這裏,徐平轉身吩咐魯芳,「來呀,給他們拿幾把交椅來!」
約摸小半個時辰,驛站外傳來急驟的馬蹄聲,不大功夫,魯芳從外面急匆匆地進來,到徐平叉手行禮:「稟郡侯,屬下在半路上迎著孫家夫婦,已經帶到了驛站!」
蘇紳與身邊的中牟縣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八角鎮的那個孩子孫二郎是你們家的?」
出外做事,最怕的就是主事者和副手不和,讓手下無所適從。還好帶的橋道廂軍是徐平的老部下,聽自己的話,不然事情更加棘手。
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跪到地上。
得了吩咐,兩個廂軍飛快地跑進驛館里,取了幾把交椅過來。
蘇紳出了口氣,急忙吩咐人上酒菜來。兩位三司副使在他這裏鬧起來,作為一個知縣他可是勸阻不住。
說完,不等身邊一臉著急的王沿說什麼,舉杯一飲而盡。
王沿正猶豫不決的時候,蘇紳這一勸,反而讓他下定了決心,把面前的酒一推說道:「今日就此罷了,我們一起到前面去看徐副使那裡有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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