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轉過頭，看著王曾，問道：「相公有何見地？」

宋綬又道：「但是現在三司無力兌付河南府的飛票，也不能兌付，哪怕只是付給他們十之一二，天下其他地方就無錢可用了。那又該如何？」

「官換不來錢，對京西路來說，是換不來錢的，能換錢的官也不是官了！」王曾的面色也沉了下來。「錢糧的事還是從錢糧著手，豈可用官位去換？」

聽到這裏，坐在上面的趙禎出了口氣：「王相公此言大有道理，京西路要錢，無非還是要買貨物，三司鋪子的購物券一樣可以使用，不一定非是銅錢！」

兩位宰相立場對立，杜衍和晏殊兩人都乖乖閉上了嘴巴，安靜地做一個旁觀者。他們兩人的權力欲都不重，獨立於兩個集團之外，不想惹事上身。

王曾面色和善地道：「自然，轉運使管一路錢糧，京西路今年幾個州府遭遇了多年不見的大災，卻平安渡過。而且本路州軍錢糧充足，比往年不知多了多少，可謂善施政者。」

王曾不看呂夷簡，捧笏對趙禎道：「陛下，前些日子朝廷m.ｈeｔｕboｏk•cｏｍ•ｃom議定在密州新設市舶司，由知密州王彬提舉。王家本是高麗大姓，必然能夠開通高麗商路。聽說高麗一匹絹值白銀十兩之多，販運到那裡獲利甚巨。商人趨利，還怕沒有商人做這生意？不止如此，還有廣南西路龐籍和王沿上奏，南洋商路已通，到那裡交易的商人最喜販運絹匹，又是一個出路。若是這些商路通了，三司現在收進來的絹帛，到時未必就會虧了價錢！」

趙禎就經常被繞進去，他還年輕，而且在深宮裡對很多事情不了解，僅僅是聽這幾個人說，怎麼聽怎麼有道理。以至於到了現在，雖然覺出兩位宰相有些不對付，但尚不能肯定他們是爭權，還是真地都是一心為公，只是對事情的看法不同。

說完，王曾看了看殿里的眾人，繼續緩緩說道：「諸位為大臣，才智過人，自然不會如愚夫那般愚蠢。但我想說，愚夫所為，在剛才宋大參說的那些官辦場務里，卻實實在在地不可避免會發生。布錢不分，官府收稅或者向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發賣都沒有問題。但在京西路，從營田務種出棉花，種織場和染場出布，都是官辦的場務，如果也布錢不分，工錢和原料攪到了一起，事情也就沒辦法做了。徐平不許棉布當銅錢使用，絕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像呂相公和宋大參講的那樣，跟以前一樣用棉布當銅錢，或許朝廷的麻煩少了，但是京西路的各場務以及州縣就麻煩纏身。臣可以斷言，如果京西路真地像收稅賦一樣布錢通用，絕沒有今年棉布生意的紅火！徐平能夠賣出這麼多布來，是有實實在在的物品在那裡，絕不是什麼虛賬！現在天下乏錢，那便就想乏錢的解決辦法，而不能對做事的官員橫加指責！」

呂夷簡的面色不動，只是問道：「那現在穩了絹價，三司必然要收不少絹入庫，等到以後絹價下跌，又當如何？難道這錢，就讓朝廷白白損失？到了那時，這錢由誰來補？難道還真地讓徐平用棉布賺到的錢補窟窿？那時又怎麼算？」

王曾捧笏，緩緩地道：「陛下，臣曾聽說過一個故事，ｈttps://www•ｈｅｔuｂooｋ•cｏm•cｏm說出來博諸位一笑。有一愚夫用八百文錢買了一匹素絹，拿到染坊想染成紅色。染坊要的工錢是一千二百文，而他的身上只有四百文現錢。此時布染到一半，愚夫沒有辦法，只好把身上的四百文錢，加上用來染色的那一匹絹，加起來剛好一千二百文，給了染坊做工錢。」

王曾的聲音比剛才高了一些：「宋大參此言不妥！三司鋪子的購物券不是虛的，不能夠虛印，必然是要本于貨物。三司手裡的絹帛值多少錢，才可以印多少購物券，如果憑空虛印，則購物券很快就會不值一文。這種討論《錢法類書》里連篇累牘，宋大參閑來無事可以看一看。說起來徐平編這一本書，確實把錢法講得很清楚。」

宋綬是在官場上一心銳意進取的人，對官位的熱衷遠高於具體的政事，說到這裏他的思路就跟不上了。《錢法類書》他早就不看，裏面講了什麼真不清楚。

王曾看著宋緩，沉聲道：「錢之為錢，只是能夠用買使用之物而已。以前徐平任三司鹽鐵副使的時候，曾經編過《錢法類書》，對和_圖_書於錢是什麼，這幾年已經說得很透了。三司手裡有了值錢的貨物，怎麼還會缺錢呢？沒有銅錢，可以從三司鋪子那裡印購物券充賬，難道徐平還會不收嗎？購物券可以從三司鋪子買貨，鋪子可以用絹帛從其他地方換物，如此一來一切通暢。徐平所說稱提絹帛，也是這個意思，要著落在三司鋪子上的。」

殿里沉默了一會，宋綬對王曾道：「依相公之見，徐平所作所為是合情合理了？」

最近幾個月的時間，王曾和呂夷簡在這種場合針鋒相對大家已經司空見慣，此時也不以為意。而且兩個人都是聰明人，說的話講的事都是有道理的，不會強詞奪理，只是看你有沒有本事把他們用的道理想明白罷了。世間事哪有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的？只要是邏輯通順，思路清晰，就讓人信服，聽的人往往就被繞進去。

見宋綬不再說話，王曾向趙禎捧笏道：「陛下，此時所謂的缺錢，其實只是缺的京西路做了這一年，朝廷向他們酬功的手段。這可以是銅錢，也可以是珠玉香葯，當然更可以是三司鋪子發出的購物券，只要是能換到和-圖-書實實在在的東西就好。這便就如繩套，一扣一扣套在一起，穩定了絹價，就能暫時解了這套。至於以後，自然可以從長計議。」

王曾微微笑了笑：「徐平自己不是提出了法子？暫時稱提絹帛，穩住絹價，且渡過了眼前難關，而別想辦法。寅吃卯糧雖然不是好辦法，但總是個辦法。」

宋綬捧笏：「陛下，臣以為，要三司鋪子印購物券充賬，那隻管印就是，又何必非要穩住絹價呢？鋪子里的購物券是錢數，又不是寫的幾匹絹帛。」

聽到這裏，呂夷簡面無表情地道：「既然是酬功，為何不可以加官？」

徐平在京城的時候，《錢法類書》曾經火了一陣子，討論也很激烈。後來新的觀點越來越少，熱度便就慢慢降下去了。但書一直在編著，參与討論的大臣少了，中下級的官員還是很多，偶爾也有人靈光乍現，並不缺少真知灼見。王曾對於國政比呂夷簡上心，一直都有在看這一套書，他的記憶又好，雖然不能像年輕時一樣過目不忘，大的問題卻很清楚。

「即使穩住了絹價，三司還是無錢兌付，那些飛票總還是掛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