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策安天下
第205章 夫妻對話

由於真宗晚年長時間不開科,進士出身的人才出現斷層,現在老的老,小的小,到底怎麼用人恐怕趙禎自己的心裏都沒有底。最穩妥的辦法,還是讓兩位前宰相推薦。前宰相不和,他們薦上來的人便就依然保持互相制衡的局面。其他大臣,只怕也會照此辦理。只有在中下層的關鍵位置上,趙禎才會開始提拔自己看重的人才,慢慢培養觀察。
盼盼鼻子一擰,「嗯」了一聲,轉身去拉住妹妹。
「我女人家,哪裡說得清那些!只知道一夜之間,兩位宰相和兩位執政全都罷官,政事堂只剩下一位章相公了。你說,這是不是大事?」
「這要什麼消息啊,不是明擺著的嗎?王相公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我有見過,慈眉善目很和氣的一個人,據說就沒人見過他紅過臉。這樣的人,竟然被呂相公擠兌得在政事堂里做不下去,可見呂相公為人太獨,不然哪裡會這樣?」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剛剛進夏,天氣還不炎熱,寒氣卻已經遠去。後花園里百花吐艷,芳草遍地,花木間還有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鳥兒嘰嘰喳喳。
「不好玩!」盼盼拿著小玉龍,嘟著嘴,拉著妹妹到一邊數蝴蝶去了。
徐平笑著道:「好,我說給聽,讓你有自知之明。以後這些消息聽過就算,不要試著去分析政事,也就是我,你說給別人聽會被人笑話的。——連我一起笑話!」
朝政到了這個地步,能夠制約呂夷簡的實際上只有王曾,一旦王曾打定了主意不與呂夷簡同朝為相了,呂夷簡的宰相也就做不下去了。正是因為如此,呂夷簡在很多事情上寧願遷就王曾的意見,只要不損壞他的利益。新政也是如此,呂夷簡態度改變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王曾。想一手遮天,呂夷簡的巴掌還沒有那麼大。
四月二十,天近傍晚,徐平一行回到了洛陽城,沒有去衙門,直接各自回https://m.hetubook.com.com家。
聽了這話,徐平不由張大了嘴巴,過了好一會才道:「你這話說的可是真的?不是你們女人家亂嚼舌頭,傳來的謠言吧——」
徐平低頭想了一會,平靜下心神,才對林素娘道:「到底怎麼回事,把你聽到的說給我聽!這不是小事,只怕與我的前程有關,說得越詳細越好!」
見林素娘的眼睛不由睜大了,顯然不服,徐平道:「我告訴你,天下最不想讓王相公離開政事堂的人里,最少就有一位呂相公。政事堂兩位宰相,必然互相制衡,親密無間是不行的,所以呂相公和王相公政見不同,是很平常的事,跟心眼大小無關。」
「洛陽到底是西京,怎麼也是王城,王城的百姓哪有不關心官府的事情的?這種事情要是放在開封,必定滿城沸沸揚揚,洛陽的百姓對這些還算不上心的。」
林素娘把烏梅放一邊,笑著道:「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吃什麼梅子。此去鄧州,一切都還順利吧?這次你們動靜這麼大,洛陽城裡的百姓都議論紛紛。」
林素娘又道:「你離開這些日子,朝廷可是真地出了大事。今天有幾個官宦人家的姐妹過來陪我說話,就連女人家都在議論呢。」
林素娘低頭看著徐平,抿著嘴笑道:「大郎,常言道言為心聲,你這句話,是不是在心裏真盼著把相公們都換了?以你現在年紀,怎麼也做不了宰執相公,這樣想可是不好。」
皇帝年少,滿朝老臣,不採取措施制衡才是不正常。等上一二十年,趙禎有了自己的班底,當然可以不這樣做,別說宰相互相配合,就是獨相也無所謂,現在可不行。
不是徐平這幾個月長了心眼,是范仲淹被貶確實刺|激了他,時時保持戒懼之心。在朝中為官如覆薄冰,不敢說謹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錯,但認清形勢保持警惕總是對www.hetubook.com.com的。
就是因為關係到徐平的前程,林素娘才對這消息上心,不然她又不是平常閑在家裡沒事做的長舌婦,打聽這些幹什麼。
看著徐平坐在那裡想心事,夕陽灑在他的身上,林素娘的臉上不由露出笑意。這個家終究是靠丈夫撐著的,徐平成長起來,自己也才能安心。什麼高官厚祿,自從有了孩子對林素娘的吸引力也沒有那麼大了,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好的。
滿天的金光下,林素娘坐在竹椅上,看著西天的太陽出神。
「和和氣氣,那乾脆獨相算了,又何必要兩人?我大宋又不是一定要有兩位宰相,立國數十年,難道獨相的還少了?皇帝親政沒有多少年,不管是呂相公還是王相公,都是先帝留下來的老臣子,皇上心裏拿不準的,怎麼可能讓一個人主持國政?」
徐平奇道:「他們議論什麼?這次的事情又與百姓無關。」
徐平笑道:「有諸位宰執相公在,能有什麼大事?還能把他們全換了——」
徐平嘆了一口氣:「為了父母,為了你,為了孩子,我心眼不能不多啊!誰做宰相說不準,但十之八九,呂相公和王相公會各薦一人。」
林素娘不耐煩地道:「這要聽誰說?不是明擺著的嗎?就京城百姓的嘴,政事堂里發生點什麼事,誰說了什麼第二天滿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呂相公為人乾脆,哪裡會這樣一下子四位相公一起罷了。王相公說話,他不接著不就行了嗎?難道還有人趕他走!」
「哎呀,我說的哪句話沒有道理?你做幾天官,也學會瞧不起女人了!」
坐鎮京西路南部的方偕趁機帶著屬下公吏,去了一趟離著不遠的西峽縣,看那裡新開的銅礦。徐平事務繁忙,只管讓方偕每年組織運多少銅到洛陽阜財監,雜事就不管了。
「賴在朝里?他怎麼賴在朝里?」徐平連連搖頭。「能夠制www•hetubook.com.com衡呂相公的,天底下能有幾個人?孟州李相公,是被呂相公排擠罷相的,說明奈何不了他。樞密張相公,明擺著與呂相公關係非淺,就不說他們還是親戚了。你還能說出人來嗎?素娘,朝里的相公們做事想得周密著呢!王相公一說情願自己走,呂相公就知道他的相位保不住了,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哪怕當時賴著不走,過不了幾天皇帝也會把他趕出來!與其到那個時候臉上難看,還不如乾脆一點,不讓人小瞧了他。能賴,你以為他不會賴?婦人之見!」
玉雕一個小龍,是盼盼的屬相,一個小狗,是安安的屬相,徐平分給她們,讓盼盼帶著妹妹自己去玩,自己要跟媽媽說話。
拜過了父母,報了平安,徐平匆匆忙忙到了後院花園,看在那裡閑坐的林素娘。日子一天一天這麼過下來,林素娘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再有兩三個月就要臨盤,行動不便,一去近半個月,徐平的心裏也放心不下。
鄧州集議一結束,徐平便就與楊告和王堯臣等人快馬趕回,倒是去得晚的李迪和陳堯佐在那裡多待了兩天,由趙賀和賈昌齡兩人陪著遊覽附近勝景。南陽古郡,名勝極多,又是漢光武帝龍興之地,可游之處甚多。
聽到這裏,徐平再也忍不住,不由笑著搖頭:「婦人之見!我還以為你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呢,也敢揣摩朝里相公的心思!」
九歲的盼盼正是喜歡玩的時候,哪裡受得了身邊天天跟著個悶油瓶,除了拉著自己的衣角,什麼也不會做。拖累得盼盼很多想玩的也玩不了,怎能不氣悶。
把聽到的消息跟徐平說了一遍,林素娘嘆道:「呂相公這人說起來也不壞,就是獨得太過厲害,若是心裏稍微能容人,哪裡會有今天?好在能進能退,沒有糾纏,走得還算乾淨利落。要不然,肯定要被人閑話。王相公多好的人啊,對誰都和和氣https://m.hetubook.com.com氣的。」
徐平說了這麼多,林素娘心裏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經不是當年跑馬斗狗的少年了,官場的日子不是白混過來,自己再像從前那樣想提建議就沒了意思。以後該聽的消息自然要聽,但分析利害得失還是免了,被丈夫笑沒什麼,被外人笑就不好了。
徐平的身影出現,盼盼歡呼一聲,過來拉住徐平的手,仰起小臉問道:「阿爹怎麼一走就些日子?去那麼遠的地方,有沒有帶什麼好玩的東西給我?」
林素娘嘆了口氣:「你這次可是說對了,宰執相公們雖然沒有全換,但也差不多了。」
徐平到林素娘對面坐下,取了一包烏梅遞到她手裡:「鄧州也沒有什麼好物,只是那裡近荊湖,賣的梅子倒是比我們這裏看起來精緻些。」
徐平聽了不由搖頭:「快不要說了,國事哪裡像你們女人想的這樣。對了,你說呂相公走得乾脆不糾纏又是個什麼意思?又是聽誰說的?」
林素娘打量著徐平,口中道:「大郎,這幾個月你心眼怎麼多了?那你說誰會做宰相?」
林素娘啐了一口:「瞎說什麼呢!這種大事,一兩天時間就傳到洛陽來,這城裡有多少官宦人家?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傳得差了!」
道理是明白了,林素娘還是不服:「就是朝里非得兩位宰相,呂相公也不一定就非得離開啊!王相公要走,大不了換一個跟他差不多的人就是,呂相公難道不能賴在朝里!」
一邊不遠處盼盼帶著妹妹在玩耍,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些不耐煩。這個妹妹以前她天天抱在身邊,幾乎就是她帶大的,現在也會走了,也會說話了,盼盼卻有些不喜歡帶她玩了。盼盼性子天真活潑,生性好動,沒想到妹妹安安現在顯出本性來,跟她截然相反。安安生性文靜,見人害羞,也不敢跟人說話,就只會天天粘著姐姐。
徐平一頭霧水:「為什麼這麼說?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這和圖書話說的,兩個人就非得說不上話?就不能和和氣氣的?」
皇帝的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的,特別是從真宗朝起,皇城司這些帝王耳目被外朝壓制得厲害,趙禎對外面的情報了解有限。太祖太宗朝,大臣晚上吃了什麼第二天皇帝就都知道了,現在怎麼可能做得到?馮拯在家裡本來相當奢侈,天聖年間重病的時候劉太後派內侍上門問疾,他把家裡弄得寒酸,破被子蓋著,把劉太后和趙禎感動得直流眼淚。這種情況之下,趙禎必須保持朝里的人員互相制衡,他敢把大權放給誰?
一把拉住盼盼,看著後面安安邁開小腿嘟著嘴跟過來,徐平取出兩個小玉雕,對盼盼道:「盼盼,你是姐姐,什麼時候都記得要看住妹妹,怎麼一個人跑過來!」
徐平笑著搖了搖頭,王城腳下的百姓,還真是都有議論朝政的愛好。
林素娘是個聰明人,只是自從嫁給徐平之後,就安心在家裡相夫教子,對外面的事情不關心。徐平說到這裏,她便明白過來,朝里兩位宰相相爭的局面是有意造成的。不說別人,張士遜為相的時候不就與呂夷簡合作得親密無間嗎?為何要把他換成王曾?
趙禎當然對此心如明鏡,才會把四人一起罷掉,把中書門下空了出來,等新人上任。
徐平一怔:「真有宰執被換了?都換了哪些人?東府還是西府?」
其實聽了林素娘說的當日政事堂里的大致情形,徐平基本就猜到了前因後果。看起來兩位宰相都得到了自己編的《富國安民策》,但怎麼用有分歧。最後王曾發現無法忍受呂夷簡要採取的措施,乾脆一起走人。他阻止不了呂夷簡的施政,拉他下台還辦得到。其實王曾的意思一說清楚,呂夷簡就知道大局已定,無法挽回。後面的應對,純粹是做給別人看的,特別做給趙禎看,最起碼要保住自己薦舉後來人的資格。
「瞎說什麼!你說朝廷里出了大事,還能有比這種事情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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