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策安天下
第288章 分岐

第二日沒有早朝,徐平到衙門不久,石全彬便帶了趙禎的手詔來。
徐平無奈地嘆了口氣:「所以還是那句話,到底臣說得對不對,只有前線將士的血才能證明了。只盼陛下到那個時候,不要再聽信讒言,能夠痛下決心才好。」
趙禎想了想,點了點頭,好似還真是這麼回事。昨天見過了禁軍將領,不知怎麼又覺得他們還是可以的。對徐平道:「雖然太宗時北伐禁軍稍有挫折,但實力尚在,若說他們打不了仗,只怕言過其實了。宣威軍的事,如此罷了也好。」
到了天章閣,行禮如儀,石全彬指揮著小黃門上了茶來,趙禎賜座。
「陛下既然問了,臣不得不答。不錯,在臣看來,現在的禁軍還真就是打不了仗。——當然,如果敗仗也算打仗,他們還是能打的。口舌之爭無益,真到了用兵的時候,再看禁軍的戰績如何。只是可惜了士卒,只有用他們的血,才能堵住三衙將領的嘴。」
「夷狄不知臣禮?元昊在國內更改官制,設蕃漢學院,體和*圖*書制全學本朝。這個樣子他怎麼不知臣禮?臣覺得他明白得很,只是暫時不敢對本朝用兵而已。」
趙禎沒有說話,心裏反覆琢磨,徐平說的禁軍不能打到底對不對。防禁軍作亂當然重要,但前提是他們能打得了仗,如果連國家都守不住了,還防什麼?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選擇相信禁軍。他們一年花那麼多錢糧,統兵官多是將門之後,士卒是從全國精挑細選出來的,這樣的軍隊不能打,還有什麼軍隊能打?
作為皇帝,趙禎一天的時間表排得還是很滿的。上午處理朝政,下午聽賈昌朝等侍講讀經書,或者錄囚,引對武藝人,諸般事務。如果不出特旨取消哪幾項,那從早上一睜眼到深更半夜,是沒有閑暇時間的。徐平早就看出來宋朝的皇帝當著也就那麼回事,難怪不退位就沒有活大年紀的,那日子想想就煩,大臣還能到地方任官逍遙呢。
見徐平答得言不由衷,趙禎心裏又沒有底了,問道:「怎麼看你樣子,並不覺得現和_圖_書在的禁軍打得了仗?徐平,禁軍器甲精良,兵員精挑細選,非是尋常可比!」
想了想,徐平取了紙筆,寫了謝恩的奏章,讓石全彬帶回去。奏章只有五個字:「臣謹遵聖旨」。石全彬在一邊看著,一時竟然不知道徐平的意思。
徐平道:「陛下怎麼會心裏沒有底呢?國家設禁軍,對內平叛,對外禦敵,歸根結底就是要求他們打勝仗。讓宣威軍改軍制,自然是因為覺得現在的禁軍只怕打不了仗。現在讓臣不參与此事,自然是因為又覺得禁軍能打得了仗而已。」
此時軍隊的管理實際上是三權分立,三衙統兵,樞密院發兵,帥臣用兵。真正在前線打仗的是帥臣,三衙的禁軍不能用了,別想辦法就是。現在軍制改不了,無非是西北戰起自己爭取到那裡當個帥臣,再想辦法。打幾場敗仗,三衙禁軍將領的嘴也就該閉上了。
徐平隨口附和,心道你認為能打得了仗便就當他們能打吧,不讓禁軍把最後的光環褪去,朝中上下從皇帝到大臣www.hetubook.com.com還是心存幻想。太宗北伐,禁軍大敗,但到了真宗的時候,澶州之戰射死了蕭達凜,禁軍留住了最後的顏面。不經過一場大敗,這軍制看來是改不動了。
趙禎看了看站在遠處的石全彬,又看了看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空,實在忍不住,又問徐平:「當時要該軍制是你力爭,說不如此,禁軍的戰力堪憂。現在取消了,怎麼又如此平靜?徐平,你這樣讓我的心裏很沒有底啊!」
徐平捧笏道:「出於宸斷,臣自是無話可說,作罷便就作罷了。」
徐平是真地曾經統兵打過仗的,意見也不能不重視,總要君臣一心才好。
徐平點了點頭,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又是擔心皇位坐不住啊。趙家的皇帝,這疑心病真是到晚期了,不拿刀逼著他們是沒治了。禁軍現在的軍制,肯定不是宋太祖有意搞出來的,實際上他理想的狀況是武將讀詩書,文臣會帶兵打仗。正是要求手下能文能武,才會出現殿試讓進士摔跤爭狀元,後人看著荒唐,其實和*圖*書當時宋太祖還是蠻認真的。
到底不像宋太宗一樣心機深沉,趙禎想來想去,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只好又吩咐石全彬,召徐平到天章閣奏對,時間定在賈昌朝等人講完經書之後。
徐平道:「就為了這些?不至於啊!」
「党項地瘠民貧,士卒不精,器甲不良,即使要反,禁軍滅他也只是在頃刻之間!」
趙禎看著徐平,一時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過了一會才道:「前幾日讓你參預軍務,變更軍制,禁軍將領多有滿。朕無意徒惹風波,此事只好作罷。」
石全彬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能回答四個字,一切如常。
接了詔旨,卻是讓徐平專心三司事務,宣威軍的事情不要管了。沒頭沒尾,也沒有其他的說明,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入宮的時候,太陽已經要落山了,漫天紅霞灑在皇宮的綠頂上,別是一番風光。此時的皇家建築是黛瓦白牆,沒有後世明清皇宮的金碧輝煌,但卻別有一種清幽的意境。
石全彬湊上前來,小聲道:「人稱『武諫官』的郭承祐,m.hetubook.com•com跟官家提起,太祖代周之前軍中便有僚佐,趙韓王就是軍中掌書記。本朝代周,一切順利,便就是僚佐的功勞。」
見徐平滿面疑惑,石全彬小聲道:「諫議,昨天官家在崇政殿里見禁軍大將,他們紛紛報怨對宣威軍恩寵太過。又說諫議是文官,不應當插手禁軍事務。」
徐平也不解釋,只管讓石全彬帶走,皇帝問起,只管照實說就是。
趙禎有些不高興:「你一直說西北党項要反,可朝中上下,多數還是不認同的。元昊不過是為人桀驁,夷狄不知臣禮而已,若說真要反,那也未必。」
趙禎看了這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回奏,同樣摸不著頭腦。反覆問石全彬,徐平當時是什麼狀態,什麼表情,是高興還是生氣,欣然還是憤怒。
此時趙禎的心情,頗有當年宋太宗在呂蒙正被貶后問錢若水,得到那一切如常的回答之後的感覺。參与宣威軍的軍制更改,是徐平力爭來的,怎麼現在取消了,一點反應都不給呢?不管是無力反對的憤懣,還是如釋重負的喜悅,好歹給點回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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