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風起隴右
第7章 學以致用

張載爭忙道謝,答應到時一定隨徐平前去。作為一路邊帥,徐平賬下用的人很多,也有自己徵辟低級官員的資格,不管是在帥司還是在州衙,都能安排人。
口中誦著觀音菩薩法號,契嵩有些黯然地離開。他到哪裡都背著一尊菩薩像,每天口誦菩薩法號十萬聲,這日常功課看著容易,實際上一天到晚有了空閑就要念。
重新落座,徐平詳細問了張載平時讀的書籍。郿縣處於交通要道,特別是出川的人大多經過這裏,蜀地文化發達,帶著這裏也人文興盛。不過科舉卻有些寒酸,鳳翔府的進士很少,名師也少,張載的心思多是用於學術上,對於科舉文章卻不怎麼在意。
「哦,李覯的這兩篇文章就是這一兩年寫出來的,你也有讀過?說來聽聽。」
徐平與梁蒨相視而笑,對張載道:「從京城來的路上,我行得急了一些,尚有十天才到秦州與曹知州交接的時限。這些日子你可以在家裡安排一下,有什麼難處,只管跟梁通判講,他自會幫你。五天之後,隨我一起去秦州,在極邊之地做出一番事業來。」
契嵩口宣佛號,謝過徐平hetubook.com•com,隨著驛卒到別院里消息。他是有道高僧,跟張載談話哪怕一時有些困窘,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是乍聞一向佛法昌盛的西域之地釋家衰落,有些神傷而已。其實張載就是欺契嵩是個南方和尚,對於西北的事情不清楚,故意銼他銳氣。
徐平笑著道:「正有這個想法。秀才,你要不要到軍中來幫忙?古人言,行萬里路強過讀萬卷書。學以致用,一件事情真正做過,比讀多少書都強。」
井田制的宣傳是徐平為營田務的進一步擴大造輿論。經過包裝的井田制,實際上就是現在營田務的制度,也是徐平要在西北屯田的制度。西北各族雜處,土地條件又不好,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很難在這麼艱苦的條件下堅持下去,必須藉助集體的力量。而井田制恰恰就是一種農業集體經濟,至於要不要跟經典里說的制度一樣,那當然不需要。
張載端正了坐姿,侃侃而談:「李祭酒這幾篇文章,言天下不富,生民流離,皆因耕者無田土,有田土之人而又不耕。欲要天下大富,就當讓耕者有其田,不和-圖-書耕之人不能多佔田土。正是因為如此,李祭酒倡言天下應重行周時井田之制。李祭酒言,此時學者言井田之利的人多有,但只言井田可以均貧富,使耕者自足。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古時井田之制,不獨欲使耕者有其田,使地無遺利,亦要使人無遺力。一手一足無不耕,一步一畝無不稼,如此則地利用盡,人盡其力,則田饒五穀,谷多則民富,民富則國強。」
張載低頭沉思,才發現一個井田制度,實際上蘊含了不少的學問,深究下去道理無窮。
徐平吩咐譚虎,取了一套這些年國子監和三司刻的書的集子,送給張載。此次來到西北,徐平帶的書籍不少,除了聖賢之書,更有這幾年新政推行的書籍。除此之外,甚至還帶了大量佛經和技術類書籍,佛經給蕃羌,用宗教拉攏他們,技術書籍則是給地方的。
契嵩離去,徐平讓張載坐了下來,上了茶,問他:「秀才平日讀些什麼書?」
「你有這份志氣也是難得了。井田制還有一個好處,即寓軍令于內政之中,平時耕作編伍指揮一如戰時,拿起鋤頭種田,放下鋤頭拿起和*圖*書刀槍便是朝廷之兵。西北邊鄙之地,只有如此才能把閑田開為荒地,若有蕃羌來犯,禦敵於國門之外。」
抬起頭來,張載對徐平道:「經略,此次來秦鳳路,是要在本路用井田制屯田嗎?」
(備註:歷史上李覯的《平土書》寫于景祐年間,張載的井田思想受其影響很深。)
張載說完,徐平道:「李覯《平土書》對井田之制剖析得很深刻,確實比別人看得更遠一些。不過,中原腹地人戶密集,地方富庶,驟行井田之制多有不便。西北地廣人稀,又雜以蕃羌,倒是可以施行。行井田制,其實還有一個好處,秀才能不能說得上來?」
那種組織,是為了世界大戰而準備的政治結構。當然世界大戰打不起來,就慢慢地開始廢棄了。但在邊遠或者特別不穩定的地區,依然不可替代。
見契嵩和尚發窘,徐平笑道:「法師有道高僧,這些口舌之爭不必向心裏去。法師不遠萬里而來,路上必然辛苦,來呀,帶法師前去歇息。」
恢復井田制徐平沒有興趣,但用軍隊的組織體系屯田,寓兵於民,開拓蕃漢雜處的河湟地區,卻是徐平想做的和_圖_書。只有如此,才能夠抵擋住周圍的游牧民族,甚至形成優勢。小農小戶的生產方式,還是必須依賴官方的軍事力量才能生存,並不合徐平的要求。
張載站起身來,拱手道:「學生敢不從命!」
徐平前世的時候並不覺得周圍農村的組織有什麼特別,鄉、鎮到村,村到隊,隊再到組,只是覺得是正常的行政結構。到了這個世界真正經歷過民事與軍事,才醒悟過來,那種鄉、村、隊、組的組織形式,本來是半軍事化的。如果是備戰時期,可以很容易在這種組織結構中組織民兵,一旦戰事爆發,又可以抽調民兵補入正規軍中。甚至非常時期,行政組織可以快速地轉變為軍事組織,實現全民皆兵。
此時西北的中心,自然是永興軍,也就是京兆府,後世的西安。因為特殊的地位和歷史淵源,一般京兆尹之類的虛職才用府名,而朝官知府事,一般用知永興軍,即軍額。永興軍是陝西路的首府,文化經濟比其他地方都要發達,但對秦鳳路來說,有些遠了。
低頭想了一會,張載道:「學生只是讀李祭酒的書,才覺得井田之制對現今之世大有用處,至於和-圖-書精微處,還沒有深思過。事情總要做了才能有體悟,學生準備這幾年在鄉里買上些閑地,雇些客戶,真正用井田之制耕過試一試。」
張載今年二十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又自小心懷大志,又為朝廷為天下做出一些事情來。有這次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徐平聽著不由微笑,李覯的這幾篇文章不是他授意的,但卻經過徐平指導修改。徐平當然不會跟這幾位儒學大家一樣,一心要恢復古制,重劃井田,他只是托古改制而已。井田制拋開具體內容不談,實際上是一種農業的集體勞作制度。至於怎麼操作,當然是按孟子說的以意逆志,以我之意逆聖人之志,聖人怎麼說不重要,我要怎麼做才重要。
張載拱手:「回經略相公,凡先賢之書,學生平日無不苦讀。近日有管勾國子監李祭酒的《潛書》、《平土書》二書,傳到西府,學生借自友人,正在研讀。」
鳳翔府是徐平預備的秦鳳路的大基地大後方,要在這裏建工商業中心,同時也要建學術技術的中心。帶來的書籍很多都要留在這裏,捐給州學縣學,實際上就是當作一個圖書館,培養起合格的人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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