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廝鐸心看著面前這寶帶，純金打造，上面還鑲了為知多少各色寶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這樣一條寶帶，最少能賣幾十貫錢吧，能買多少酒來？
瞎廝鐸心看見，附手拿起面前的一塊乳酪扔過去，口中罵道：「這婆娘好沒眼色，喬官人是我至親的人，又帶了這麼多禮物來，怎麼只拿肉乾來吃！快去宰只活羊，我們下酒！」
一邊說，一邊接了喬官人遞過來的酒，拍開一聞，便就知道是鋪子里賣的上等好酒。
見衝進來的瞎廝鐸心面色不善，喬官人笑著長身而起，拿起身前的一匹彩絹道：「小軍主怎麼現在才回來？害我們好等！些少禮物，不成敬意！」
喬官人坐下，心中暗道，還好帶了禮物來，不然看剛才的樣子，這夯貨不定會對自己怎麼樣。蕃羌愛財貨，這話果然不錯，在蕃地行走，只要有茶絹，就一切好說。
瞎廝鐸心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重重按地在地上，站起身來，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突然發出一聲厲嘯。阿爹年輕的時候也是附近有名的猛士，沒想到老來哪此窩囊，如此沒用。恫嚇本族蕃民有用嗎？朝廷並帳減稅賦哪怕是暫時的，也有甜頭吃到嘴裏，再是加稅也不可能比本部落的首領收的多。更不要說首領們本就佔了最好的牧場，養了最多的牛羊，一旦並帳為村這些就不歸自己獨有了。
得了禮物，瞎廝鐸心剛才的不快早就和_圖_書飛到了九宵雲外，連口讓妻子準備酒肉。
喬官人微微笑道：「我這此次，就是要送給小軍主一番天大的富貴！」
瞎廝鐸心重又坐到地上，一把抓住地上的酒瓶，沒好氣地道：「什麼漢人敢到我的帳里來！讓他快走，惹得我性起，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一邊喊著，一邊風一般地沖回自己的帳里。
「這周圍的蕃落當然對付不了大軍，但是，如果是北邊來人呢？」
說來也怪，買不起這酒只能喝最便宜的烈酒的時候，瞎廝鐸心覺得必然是因為這酒太綿軟，不合自己脾性才不喝它。現在一聞，卻又覺得這是極品好物，剛才喝的也能叫酒？
作為放牧牛羊的牧民，瞎廝鐸心家裡肉是現成的。不用宰殺，平時各種意外死去的牛羊，吃不完時都做成各種肉乾肉脯儲存起來。婦人得了瞎廝鐸心的吩咐，忙從帳外取了幾條肉乾進來，一邊撕著，一邊指揮著兒子煮茶。
那孩子一向都是憊懶性子，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葯，吃了這一腳還是不走，只在瞎廝鐸心轉悠，不時唉喲兩聲，捂著屁股。
看著遞上來的彩絹，瞎廝鐸心滿腔的怒氣很快消散，手中的刀不知不沉就又插了回去。
夜涼如水，瞎廝鐸心一個人坐在月夜下，傍著一堆篝火，喝著悶酒。酒是伏羌寨新開的三司鋪子里賣的烈酒，一入口便就如一塊火團，一直滾到肚子里。那裡也有賣好酒和*圖*書
，瞎廝鐸心買過，覺得味道太過綿軟，不如這最便宜的烈酒喝著爽快。
蕃落對此反應不一。有的看著並帳為村之後的首領得了大筆賞賜，天天在秦州城裡無所事事，吃香喝辣，滿心羡慕，盼著自己族裡也早點並帳。有的則認為並帳之後，蕃人就不是蕃人了，跟一般漢人無異，激烈反對。倒是底層的蕃落民眾滿心盼望著早一點併到自己這裏來，東邊秦州附近這一年的日子他們看得清楚，向朝廷交的稅賦比蕃落頭人收的少了許多，日子一下子就好了起來。誰不想過好日子？
酒至半酣，喬官人見那婆娘帶著孩子在一邊懨懨睡去，向同伴使了個眼色。一個伴當站起身來，托口肚子有些不好，出了帳外，看住那裡。
一見帳，就見到以前在附近販私鹽的喬官人坐在客位上，身邊是他幾個伴當。
喬官人咳嗽一聲，對瞎廝鐸心道：「小軍主，最近過得可還得意？」
口中說著，手中把喬官人遞過來的茶絹和禮盒一一接過，遞給一邊忙碌的妻子。
處於商品經濟體系之外的人，想得到一文錢都是千難萬難，家裡看著財物充盈，一要換成錢就完蛋了。你越想賣的貨物，越不值錢，能換錢的東西少之又少，花錢的地方卻無窮無盡。真要論貨幣購買力，瞎廝鐸心未必比得上秦州城裡一個做小生意的。
瞎廝鐸心不耐煩，飛起一腳把兒子踢到一邊，怒喝一聲：「滾！和圖書不要在這裏礙眼！」
老首領是反對本族並帳的，不過他很理智，知道大勢來了，擋也不擋不住。只好一邊恫嚇本族蕃民，說朝廷稅賦收得少只是暫時給點甜頭，以後加稅誰又能擋得住？一邊加緊準備迎甲寒回族，有他在族裡，並帳為村的時候能夠多爭取一些好處。
「說笑！那可是成千上萬的大軍，哪個對他們有辦法！」
接過禮物，瞎廝鐸心口中道：「官人難得來我這裏一次，怎麼還帶這麼重的禮？太過見外了！——快坐，我們喝茶！」
秦州城裡那些得了賞賜之後，日子過得滋潤無比的前首領，對瞎廝鐸心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人總是對未知的世界充滿了恐懼。那些都是虛的，現在的生活才是真實的。
喬官人湊上前來低聲道：「那小軍主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不想辦法？」
這個時候，沒有人問瞎廝鐸心怎麼想，他已經被人遺忘了。甚至他本人的小家庭，也已經搬離了上丁族聚居的那處山谷，來到了十幾裡外的一處小谷地里，渡過難熬的冬天。
正在瞎廝鐸心一個人在外面喝悶酒的時候，他的七歲的長子摸索著走了過來，道：「阿爹，帳里來了一個漢人，說是找你有要事商量。」
進入商品經濟的時代，農村相對於城市會變得異常脆弱，不要說小農，就是地主面對從事工商業的也會處於絕對劣勢。一不小心，土地就會被商人吞走，更不要說瞎廝鐸心和_圖_書這種還處於半部落奴隸狀態的小首領。
「大軍？」喬官人神秘地笑，「若是朝廷的大軍沒有了呢？」
婆娘被乳酪砸了一下，不敢頂嘴，帶著兒子出去，找羊來殺。
「北方？北方什麼人？」瞎廝鐸心隨口嘟囔一句，見喬官人緊盯著自己，猛地警醒過來。「官人是說，北邊的党項人？他們遠在會州，怎麼會到秦州來？」
喬官人湊到瞎廝鐸心身邊，壓低了聲音，抬手指了指北方。
俗語說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即使是首領的兒子，瞎廝鐸心手裡的錢也不寬裕。他家裡牛羊多，皮毛多，甚至金銀也有不少，平時族裡也盡有青壯供他使喚，但真正能換來錢的東西卻不多。牛羊、馬匹，賣一口便就少一口，金銀更加不禁花，但是酒卻是每日都要喝的，茶也是每天都要喝的，時常去買，錢就像流水一樣不斷從手裡出去。
瞎廝鐸心喝酒晚得口滑，根本沒有留意，只顧不住口地向嘴裏塞。
說著，從懷裡掏出細賞者埋給的寶帶來，放到瞎廝鐸心身前。
「有什麼辦法可想？族裡的事情都是我阿爹作主——這且不說，現在我們族裡周圍駐的有大軍，若是稍有異動，就會被他們夷了族帳！大軍當前，怎能不低頭？唉——」
分賓主落座，瞎廝鐸心的長子從帳外鬼鬼崇崇地走了進來。喬官人看見，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摸出幾樣細巧點心給他吃。這孩子剛才痴纏瞎廝鐸心，原來
hetubook.com.com是貪這吃的。
「哪裡，哪裡，我們到你帳里望你，多承蒙她接待。」說著，喬官人讓身邊的隨從取了幾瓶酒來，「我們路過伏羌寨，看那裡新開一間鋪子，賣的有好酒，順便買了幾瓶。與小軍主多日不見，今夜我們敘敘別情，一醉方休！」
伏羌寨以西，已經完成了並帳為村，反應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來，這動作很快就要沿著渭河向西推進，說不定下年上丁族這裏也要並帳了。
小孩不走，就在瞎廝鐸心身邊轉來轉去，不斷嘟囔著讓他回去。
擺好幾碟細鹽，瞎廝鐸心請喬官人吃肉，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酒到肚裏。
幾個人喝著煮好的茶，等不了多久，外面把肉煮熟，送了進來。
喬官人帶著幾個伴當，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與瞎廝鐸心隨便聊幾句閑話。
瞎廝鐸心心頭火起，本來還要動手再打，見了兒子的樣子，終究是下不了手。一聲大喝，從地上一躍而起，順手抽出了腰刀，口中道：「來的什麼鳥人，一刀剁了他的腦袋！」
瞎廝鐸心使勁把口裡的肉咽下去，嘟囔道：「得意什麼！秦州在搞什麼並帳為村，讓我們這些放牧牛羊的蕃民沒了活路，看看就到我們這裏了。可恨我阿爹被嚇怕了，不敢說一個不字，只想著把我那秦州城裡做質子的弟弟招回來，給族裡掙些好處。我哪裡還有活路！」
看著婆娘出去，瞎廝鐸心對喬官人道：「官人莫怪，這婆娘沒見過世面，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