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入相
第64章 一拍兩散

官員對吏人分而治之,吏人自然也有應對之法。表面上斗得死去活來,私底下時時聯絡,互相協調,應付著上面的官員。張押司和宋押司,既鬥爭又合作。
宋朝稅賦賬簿,勢力人家,就是那些有錢有勢的,包括官戶、上等戶、在州縣有家人為吏的戶,等等,專門立賬。到了開始收稅的日子,這些人家先交,限半月內完足。剩下的平民百姓,則還有兩個月的期限,慢慢催收。
「不錯,只要夏稅收不起來,或者引發民變,知縣相公的官還想做下去嗎?」張押司目光銳利,手指輕刮著桌子,看著眾人。
幾個吏人見兩位領頭的押司說得如此鄭重,才知道事態嚴峻,都一起看著他們。
店裡一張桌子旁,聚了最近被發落出來做雜事的幾個吏人。
宋朝的稅賦科捐,一個根本原則是「先富后貧,自近及遠」,從制度上對鄉村上等戶特別是形勢戶從嚴,對下等戶從寬。制度上如此規定,哪怕制度執行不徹底,也不會讓國家的稅賦負擔全壓到最貧https://www.hetubook.com.com窮的人家身上,是緩和階級矛盾的舉措。
鬥了一會嘴,宋押司道:「二哥,事已至此,總要拿出個辦法來。此次若是讓知縣得志,以後鞏縣再無我等立足之地。不要說富貴榮華,身家性命也難保!」
一邊的宋押司語帶嘲諷地道:「彭三利倒是天大的膽子,這種事情都敢做出來,不怕二哥活剮了他!——不過話出回來,押司此事做得太過粗糙,只要有心,誰看不出來裏面不對?七十多間房的邸店,五百貫的價錢,除非知縣相公是傻的,不然豈能看不出情弊?」
這樣做的目的最少有兩個。一個是勢力人家有錢有勢,還有的有權,錢糧是最難收上來的。最開始,官府先向這些人家下手,前半個月集中對付他們。不收上他們的稅,其他平民百姓的稅就先不收,逼著地方官府不得不啃硬骨頭。除了開封府外,各地的勢力人家佔比不大,一般不足一成,是社會上的少數,孤立起來也容易https://m.hetubook.com.com對付。再一個原因,把勢力人家的稅賦收上來,可以利用他們,去收其他平民百姓的稅,減少官府收稅的成本。
宋押司的勢力主要在城內,城外則是張押司的勢力大,碼頭那裡的好處大多都被張押司佔了。相應的,城內賣的酒樓邸店好處,則多歸了宋押司。
夏稅從五月十五開始徵收,七月三十是最後期限。現在已經六月,鞏縣的形勢戶錢糧已經催收完畢,最難啃的骨頭啃下來了,想讓縣裡夏稅難收,不好操作了。是以譚節級覺得讓縣裡收不上來夏稅,把知縣逼走,現在已經晚了,多半行不通。
張押司臉色陰沉得似要滴下水來,一言不發連喝了幾碗酒,重重一拍桌子道:「彭三利那廝已經向縣裡遞了狀子,首告我監守自盜,把碼頭邊的邸店低價賣給了吳小六!」
張押司又倒了一碗酒,仰頭一口乾了,口中連聲冷笑:「好,好,你們現在都要落井下石,看我笑話不是?這是殺頭的罪名,我到要看看,最後誰和_圖_書能安然脫身!」
張押司點了點頭:「哥哥如此說就對了!此時危難之秋,我們當同心協力,共同應對才有活路!只要我們起內訌,知縣相公收拾起來,我們便如土雞瓦狗一般!」
譚節級嚇了一跳:「押司是說,把知縣相公——」
「不錯!」張押司猛地一拍桌子,「一不做,二不休,知縣相公讓我們活不下去,那就乾脆把事情搞大!把收上來的錢糧散回去,我們去太室山躲些日子,說落草為寇,那就落草為寇好了!只要逼走了知縣相公,我們回來依然過自己的好日子!」
「說什麼呢!」張押司一拍桌子,「如今清平世界,朗郎乾坤,誰敢做那種造反謀逆的事情!我們只要讓知縣相公在鞏縣待不下去,便就足夠了!有現在知縣的教訓,再換一個知縣來,必然不敢再追查這些事情!」
張押司一聲冷笑:「你不用幸災樂禍,知縣相公拿我開刀,你們以為躲得過?前些日子發賣縣裡酒樓邸店,哪個敢說自己清白?我陷進去,你們也逃不了!」
宋押https://www.hetubook.com.com司想了一會,道:「二哥,若是有什麼辦法,不妨說出來商量。」
說到這裏,手裡比了個砍頭的動作,連連搖頭:「這哪裡使得?吏不與官斗,知縣相公只要稍有閃失,我們就是誅連滿門的罪過!」
知縣要對吏人發難,抓了一個張押司,必然會扯出宋押司的事情來,跑不掉的。這個時候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必須要合作應對。
宋押司呼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二哥的意思,還是要著落在夏稅上?」
這樣做一舉兩得,收大戶的稅成本低,官府下力氣是划算的。一般的平民百姓收稅成本高,官府一一去催收不划算,再逼著勢力人家去收,稅收成本轉嫁到他們身上。
譚節級小聲道:「依著舊例,勢力人家的錢糧半月內完足,現在時限已過,這些人家的稅賦大多已經收上來了。無非是在各地里正和鄉書手那裡,專等解到縣裡。如今剩下的都是小民小戶,只要縣裡一催逼,誰敢不納?此事不容易做!」
做官的手段,縣裡的兩名押司一般和圖書不合,如果關係好了,官員一般會換掉。鞏縣裡的吏人,以張押司為一派,宋押司為一派,各有自己的人馬,各有自己的地盤。甚至各鄉的勢力人家,也是分別屬於其中一派的,多年下來關係已經非常穩固。
譚節級小聲道:「我們是得些好處,可誰敢如此大弄!那店怎麼也值兩三千貫,押司五百貫就想佔下來,委實過於貪心了。此事不須彭三利首告,只要報到知縣相公那裡,一眼就能看出裏面情弊。反正店還未交割,押司只是推作誤算,把差的價錢補上就是。」
張押司看著眾人,沉默了一會,才道:「惟今之計,只有魚死網破一條路!」
聽到這裏,宋押司猛然一驚:「二哥,你這意思,是讓我們全都不做了?」
張押司冷笑:「只要錢糧還沒有解到縣裡,就有辦法可想。里正和鄉書手,只要得我們一紙文字,庫里的錢糧,要散回去還不容易!」
洛河邊的一處偏僻小店,路邊幾間草屋,屋后柳樹下拴了兩艘小船。烈日下只有知了沒命地在叫,路上沒一個人影,河裡沒一片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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