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書童不同

附註:1.「科道互糾」與「翰林院」改革都是張璁和桂萼在內閣大學士任內所進行的改革,有著較為積極的意義。
楊繼思抬腳要走,突然轉過身來:「詩韻,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聰明,不僅能揣摩心意,還能提出如此良策,雖說你平日確實聰明機警,卻……卻從來沒有想過提起過這樣的事情。」
「爹,你倒是應該去看看詩韻……」楊繼思可能也有些累了,便跟著坐了下來,「這次多虧了詩韻,要不是他,估計我就……畢竟,他受的傷比我重得多……」
「少爺!」彭岳腦中一驚,通過紫菱的描述,彭岳幾乎可以斷定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就是紫菱口中的少爺楊繼思。
「少爺身體沒事了吧?」彭岳盯著楊繼思,小心問道。雖說他從紫菱口中得知這個楊繼思性格溫和,非常好相處,對自己和紫菱也非常好,根本不像主僕,但是彭岳還是害怕楊繼思會有什麼怪癖。
楊繼思剛想接著說,卻發現楊一清臉上的愁雲更重了,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繼思,你的傷怎麼樣了?」楊一清一邊關切地問著,一邊抬腳進了門檻。
「詩韻!」楊繼思還沒進門,便扯起嗓子喊了起來,「你的傷可是好了?」
「啊……可能是上次於崖頂墜落,摔得……開竅了吧,哈哈。」彭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哎呀,爹,我知道了,也要學會人情練達,揣摩人心……」楊繼思調皮地笑道,「爹整日總說這些,就算我不想聽,也是背過了……」
此時楊一清不禁想起了楊廷和,想當初楊廷和雖然致仕,但是他的兒子楊慎卻依然留在朝廷,帶領一幫大臣與朱厚熜抗爭。雖然最終失敗了,但是也足以讓楊廷和欣慰。但是如今自己卻是比不得楊廷和,本來自己指望收養一個家族中的希望,卻沒想到楊繼思竟與自己最初的願望相背離,但是無論如何,楊一清對楊繼思還是很疼愛的。
「也是這就是一個機會,如果我把楊一清當時的做法通過楊繼思之口告訴楊一清,沒準就能引起楊一清的關注,讓楊一清看重我,因和*圖*書為我的方法和他內心早已擬定好的方案是一樣的,也許還能擺脫這一世書童的命運,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彭岳的腦筋在飛快地旋轉著。
「哦……爹……」正在吃東西的楊繼思看到楊一清進來,慌忙起身將他讓到了座位上。事實上,對於自己這位老爹,楊繼思有著起自心底的尊敬和一絲絲懼意。
「少爺,詩韻是見到你沒事,因此太激動,太高興了……」彭岳通過紫菱的講述,和楊繼思剛才的表現及寥寥幾語,幾乎可以斷定自己與楊繼思的關係真的很好,自己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書童。
「唉……你……」楊一清看著楊繼思,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思兒,你整日讀書雖然用功,可是……可是你也該想想……朝政之事啊……」
「現在你的傷應該不要緊了吧?」楊一清坐下后又看著楊繼思問了起來,「李大夫的醫術可是聞名京城的……」
「你這是幹什麼!」楊繼思有些驚奇地將彭岳扶了起來,「平日都不見禮,怎麼摔了一次,救了我一命,反倒生分起來了。」
「爹爹慢走。」楊繼思向楊一清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卻沒有聽見楊一清關門時那一聲沉重的嘆息。
「其實我知道爹爹是因為仕途不順,所以才想讓我入朝為官幫助他……」楊繼思皺著眉頭嘆息道,「可是我太笨了,根本做不來的……」楊繼思一邊說著,一邊將楊一清說的那件事告訴了彭岳。
楊一清聽楊繼思說話如此口無遮攔,不禁蹙眉:「繼思,宅心仁厚是好事,可是……」
「但是現在……不一樣嘛……」楊繼思低著頭小聲嘟囔著。
「不管怎樣,這次如能解了爹爹心頭之惑,必要好好感謝你一番。你先好好歇著吧。」說罷,楊繼思便又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總要想個辦法擺脫了這一世書童的命運,不過有紫菱那個小丫頭在身邊,感覺日子過得還是挺開心的嘛……」想到這。彭岳不禁甜甜地笑了。
就這樣,二人在房間中就說笑了起來,彭岳對楊繼思的了解也漸漸多了起來。
「我的傷和-圖-書已經沒有事了,本來就只是非常輕微的外傷嘛……」楊繼思笑著說道,「我看現在我是一點事情也沒有了……」楊繼思說著便伸展起了胳膊,好像要為楊一清展示一番似的。
「可是……可是你不入朝為官,誰能幫助爹爹?爹爹可以信任誰?」楊一清還是不死心,想要以親情打動楊繼思。他想起了這幾年來與張璁的勾心鬥角,內心不禁黯黯神傷。
「詩韻見過少爺」彭岳恭恭敬敬地朝楊繼思行了個禮。
「這便是了……」楊繼思開心地笑道,「我們不能作那忘恩負義之事,何況平素我與詩韻的關係不似一般……」
「怎麼可能,皇上一向倚重爹爹,自嘉靖六年,費宏去位,爹爹繼任內閣首輔,朝中改革大事,無不倚賴爹爹,皇上怎會偏倚那張璁小人!」楊繼思有些不解的說道。
「少爺,反正老爺此時正為此愁悶,你對他說出這些,就算不合老爺心意,但老爺也可領悟到你願為之分憂的一片孝心啊。」彭岳沖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紫菱卻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平時還不讓彭岳亂活動,結果讓彭岳感覺自己在床上都快躺得四肢無力了。
「唉,先去瞧瞧詩韻的傷好了沒。」楊繼思見楊一清走了,便擔心起了彭岳的傷勢,想想這幾天也沒見他,還有些想念。並且這幾日只顧自己養傷,竟沒有抽出個機會好好謝謝他。
「思兒,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自己在這裏歇息一下吧。」楊一清見楊繼思始終這個樣子,既收不住情緒,也抓不住重點,便也不想在和他多說了。
「少爺,你就信我一次,你可建議老爺寫一封奏疏,疏中不必提聶能遷之事,但言「科道互糾」之事與「翰林院改革」之事,並表明張璁之行合乎改革之勢。奏疏之後附言改革必行雷厲風行之勢,方有明君盛世之效。」彭岳知道這是嘉靖帝朱厚熜欲行新政,而楊一清作為臣骨幹,必將受到牽連。朱厚熜之舉是想借打擊楊一清來削弱舊臣勢力,以便實行新政。於是頗有自信地向楊繼思說道。
「希望這個楊繼思能夠向楊一hetubook•com•com清坦白是自己給他支的招,只有這樣才能引起楊一清的關注啊。」彭岳有些滿足地躺下了,他堅信自己不會看錯人,楊繼思絕對是一個沒有心機的單純少年。
「少爺,你好像有心事。」彭岳通過這一小會的觀察,確定自己不會看錯。
「啊,沒什麼。」楊一清也看出了楊繼思眼神中的不情願,心知他肯定不願意入朝為官了,便也不想拿朝政之事來和他說了。
「是啊,沒什麼大礙了……」彭岳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眼前這個叫楊繼思的少年。只見他臉上還略帶稚氣,也就十六七歲,雖說不上俊朗,卻也還算眉清目秀。
話說彭岳已在這府中也呆了不少時日,傷情自然也在紫菱的悉心調理下漸漸痊癒了,如今身體已無大礙,甚至又有了些生龍活虎的樣子。
「並且,你還要對老爺這樣說……」楊繼思聽得先是百思不得其解,繼而似有所悟,最後面露喜色,但仍帶著些許疑問。
撫著自己光潔白皙的面龐,彭岳不知道是不是該高興。細緻卻濃密的眉毛,卻配著削薄紅潤的嘴唇,小巧玲瓏的鼻子。那雙眼睛烏黑深邃,說不盡的神采,這是彭岳感覺唯一像自己前世的地方,那雙眼睛,彷彿要看透世間所有事情。
「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了……」楊繼思哈哈笑道。
「嗯,爹知道,爹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楊一清抬頭看著臉上滿是感激之情的楊繼思,「詩韻傷重回來后,爹專門安排了京城醫術最好的李大夫來為他瞧病,還特地在府中選了一個好房間供他居住養傷。」
「還是那麼會說話,哈哈……」楊繼思笑著拍了拍彭岳的肩膀,「看這個樣子,你的傷應該是好的差不多了。」
想當初自己把張璁拔入內閣,本指望能夠同心合力,卻沒想到演變成了如今的明爭暗鬥。而之前一直與自己站在一邊的大臣,也漸漸轉投了張璁,甚至一些內侍也見風使舵般地與自己疏離起來。這樣的光景讓楊一清無法選擇相信任何人,唯有自己身邊的楊繼思讓他感覺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但是照這樣看來,就算把楊m.hetubook.com.com繼思擢入朝廷,他也不會幫上自己什麼忙,說不定還要讓自己時常幫他解決麻煩。
「唉,爹爹又將想要我入朝為官的事提了出來……」楊繼思邊說邊和彭岳抱怨了起來,順便把自己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但是絕不能在這裏做一輩子書童……絕不能……」想著想著,彭岳漸漸地睡熟了。
「爹爹息怒,張璁真乃小人也,想當初,若不是爹爹鼎力支持,他能升遷入閣嗎,沒想到如今小人得勢,竟做出此等背信棄義之事。」楊繼思憤憤說道。
「竟然成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彭岳看著水中的自己,不禁有些想笑。
「你!」楊一清有些憤怒地盯著楊繼思,嘴裏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其實對於讓楊繼思入朝為官之事,楊一清自己也很矛盾。雖然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做官是大多數人的追求,但是像楊繼思這般心性,很難在官場之上像一些「老滑頭」一樣左右逢源,假如有一天失了自己的保護,楊繼思在官場上的結局恐怕不會好到哪裡。
「詩韻,這次多虧了你啊,要不是你,我可就……」楊繼思邊說邊拉起了彭岳的手,讓彭岳心頭一驚,「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先擦把臉……」彭岳邊說邊走向了房間中預備好的水盆,「臉上有些油油的……」
楊一清看了看他,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出去,這才幽幽說道:「錦衣衛聶能遷彈劾張璁,張璁想要置之於死地,我出言阻止,沒想到張璁小人竟反咬我一口。」說到最後,楊一清情不能禁,竟大口喘起了粗氣。
「少爺說笑了……」彭岳緊張的不知道該不該把手抽出來,他沒有想到楊繼思竟然和自己如此熟識,和自己的關係如此相近,竟然能夠跨越身份的障礙。
「爹,是不是朝廷中又有什麼不順利的事?」楊繼思見楊一清在那裡兀自嘆息著,想想剛才的情景,便試探著問起了楊一清,想著自己主動提起朝政之事,也許能讓楊一清高興一些。
「能夠切中楊一清的心思,和他內心的想法不謀而合,楊一清想不驚訝都難……」彭hetubook.com.com岳越想越對這件事有把握。
「那……那你既然不想為官,那你以後想做些什麼?」楊一清皺著眉頭問道。
「如此爹便放心了……」楊一清說得有些輕描淡寫,神色也沒看出有多麼高興。
「可是無論是你說的文人雅士,還是屈原,有幾個不是做官的?」楊一清還在耐心教育著,心裏的失望之感卻漸漸重了起來。他明白如果楊繼思一直是這種想法,就算強迫他入朝為官,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還不如就讓他隨了自己的心意。
趁著紫菱收拾好房間出去的時候,彭岳趕忙從床上起來活動了一下。
「少爺,你沒有明白老爺憂愁的原因。老爺非為張璁反噬而愁眉不展,而是因為皇上的態度。皇上應該是……偏袒張璁了。」彭岳知道這楊繼思心性純良,肯定能夠借他之口,將自己的話傳到楊一清耳中。
「事情果真到了這個地步……」彭岳清晰地記起了嘉靖八年聶能遷彈劾張璁之事,而且他還清楚地記得楊一清是怎麼做的。
「你確定這樣說能解爹爹此時之惑?」楊繼思仍有些不放心。
「還真是個不解世事的少年,朝中改革大事都倚賴於你爹爹,不整你爹爹整誰?」彭岳感覺有些可笑的心道。
「好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彭岳看著水中的自己,不禁讚歎起來,「可是與自己活潑開朗,略顯放蕩不羈的性子卻是差了些,看來自己投錯了皮囊……」
彭岳聽著,也是有些奇怪。古代多少人想當官都當不上呢,眼前這位「小爺」卻不想當官。可是從剛才的聊天中,彭岳也發現楊繼思確實是生性單純,志不在此,強逼著他做官,恐怕也是做不來的。
「爹,我讀書是因為興趣,而不是為了什麼功名……」楊繼思垂下頭低聲說道,「您整日在朝堂上爾虞我詐,孩兒……真的做不來的……」
「這個……這個我也沒有想好……」楊繼思猶豫著答道,「或者與文人雅士遊歷山水,放浪形骸,抑或學那屈原著稱離騷,流傳後世……」
「爹,我都大了,也可為您分憂。」見楊一清愁眉不減,楊繼思再次小心翼翼地試探,可這句話卻讓楊一清心頭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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