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海禁之實

他現在心裏確實非常興奮,因為在海禁這件事上,並沒有什麼自己事先不知道的原因,至少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這樣解決起來自然是簡單一些,因為這些事情,自己在前世都是思考過的。現在彭岳都開始慶幸自己前世是一個歷史系的大學生,慶幸對於這些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卻仔細鑽研過。
「子睿,你和我說了這麼長時間,恐怕不是只想和我說這漕運的事吧?」夏言將茶杯放在桌案上,面無表情地盯著彭岳。
「子睿……」夏言用手指敲敲桌子,把在一旁笑容有些詭異的彭岳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我做事向來只管對錯,如果你要是想廢除海禁,讓宦官重新掌權出海,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好吧,這點我承認……」夏言扭過頭,「不僅是民間,就連宮裡頭一些稀罕物件兒,也是外邦的東西。」
「夏大人,話可不能這樣說……」彭岳向來對這種「我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的論調表示反感,「就說漢朝時候吧,絲綢之路為中原引進了多少稀奇物種。要不是當時與外邦通商,葡萄,核桃,胡瓜,石榴等物肯定不可能被當時的人們見到。現在也是如此,外邦有許多東西,對我們來說都是稀奇物件,譬如一些高產的糧食作物,如果將它們引進,對於民間,對於百姓,都有極大的益處……」
「哦?不知道是何事?」夏言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問道。他見彭岳語氣神態如此謹慎,便知彭岳此次定會提出一件大事,而此時,自己只有先鎮定下來。
「漕運改革的諸多好處,朝中大臣自然是有目共睹,並且我對漕運改革一直也甚是支持,這點子睿更是無需多問。」夏言好整以暇地抿口茶,「最近反對漕運改革的人可是不多了,這點子睿也不反對吧?」
「夏大人既然知道這點,為什麼還對海禁之事有疑慮?」彭岳見夏言有所鬆口,心下也激動起來,「要知道海禁一開,只這賦稅收入一項,便是不可計數,宋朝的先例可是擺在那裡,要知道當時宋朝的商稅收入……」
「難不成子睿想將這些難題一一解決?」夏言看著彭岳,有些無奈地笑道。www.hetubook.com.com
彭岳暗自叫蠢,原來他忽視了夏言討厭太監干政這一點。彭岳終於明白自己一開始說海禁之事,夏言為什麼要含糊其辭了。
「這我也清楚,只不過是一些官員怕朝廷……與民爭利罷了……」夏言閉著眼睛,緩緩說道,「我是江西人,對此雖無參与,但有了解。那些江浙官員,哪個不盼著自己的家族多撈些錢財。沿海官宦世家,他們在老家的土地本就貧瘠,想要靠農業和內陸那些世家大族比,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們在貪污受賄上也不成,自然把眼光放在了這海外貿易上。海外貿易,利潤巨大,但是私人總歸是對抗不過朝廷。只要朝貢貿易存在,他們便很難在這海外貿易上得到利潤。這樣一來,對江南那些大地主大商人的集團利益產生了太大的損害。而這些人與朝中那些江浙官員,甚至一些官宦士族都是聯繫緊密,這些官員自然會找出種種理由,以為民請命的姿態拉攏蒙蔽更多的朝臣進諫阻止,皇上被他們說動了,信服了,這朝貢貿易自然也就淡下來了……」
「這件事做起來確實……不容易……」彭岳的目光垂了下去,「但是我之所以談起漕運,是因為這件事與漕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明白夏大人私下對我助力不少,對此我心中也甚是感佩。」彭岳咽了口唾沫,直直地盯住夏言,「我最近想做一件更大的事情,這事與漕運相似,但利處比漕運更多,阻力……自然也比漕運更大。」
「燒毀?他敢,劉大夏只不過是把它們給藏起來了,那種東西怕是不方便給皇上看吧……」彭岳悠悠說道,「夏大人,您就真的不知道現在這朝貢貿易受到冷遇的原因?」
「哈哈……看來子睿對這海禁之事頗有研究啊。」夏言見彭岳說的如此透徹,便也不好再虛與委蛇了,「你說的都沒錯,但是這朝貢貿易早就在弘治年間便得到了冷遇,當時的車駕郎中,也就是後來的兵部尚書劉大夏,可都是把相關資料給燒毀了啊。」
「不要賣關子了,直說吧。」夏言沖彭岳揚揚頭,又重新端起了桌子上的那杯茶。
「啊和_圖_書……其實漕運之事最近確實出了一些問題……」彭岳緩緩說道。
「再往這方面說,就是實實在在的政治原因了。成祖進行這朝貢貿易,卻偏偏派鄭和下西洋,這其中肯定有他的考慮。」夏言目光突然變得深邃起來,「成祖自是倚賴鄭公公,可是還沒對鄭公公到達偏愛的程度,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鄭和大受成祖寵信,也是因為下西洋的壯舉完成的漂亮。但成祖之所以選鄭公公下西洋,乃是怕這將領擁兵自重,尾大不掉啊。這下西洋,必須要建立強大的水師,而且要給予他們不一般的自主權,但是誰能保證他們沒有異心呢?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太監能行。他們無後,便少了裂土稱帝之心,而且他們很難在軍中建立絕對的權威。最重要的是,太祖開朝,便抑制太監干政,他們那個時候地位還很低下嘛。可後來不行了,這宦官地位不斷提高,下西洋又給他們提供了不少錢,如果再讓他們有兵有權,那還得了!我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這異域小國不足為慮,但這宦官干政,可會壞了我大明江山!」夏言憤憤地說道。他本來就對宦官無甚好感,所以言及此處,也是情緒激動。「所以現在聖上不開朝貢貿易則已,如果再任由太監掌水師下海,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彭岳看看夏言,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好像對自己的話並不在意,心中不免有些怒氣,又有些擔憂,「今天單說這經濟聯繫,如果廢除了海禁,和其他國家進行交往溝通,這其間的好處應該是不必多說吧?就如同現在的漕運,相互來往的經濟貿易產生的經濟效益是令人嘆為觀止。首先,以西方的特產物資不我朝之缺,無論是對民間,還是對朝廷都是大大有利的吧?」
「如此說來,夏大人也知道這朝貢貿易利潤巨大嘍?」彭岳本來還以為夏言不知道這件事,現在聽到夏言也清楚其中原因,心裏便更高興了。對於說服夏言,自己也更有把握了。
「嗯,這事雖然許多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放到檯面上說,可就……」夏言頓了頓,緩緩說道,「其實朝貢制度是分為朝貢和朝貢貿易的,朝貢自然是厚往和*圖*書薄來。但這朝貢貿易,可就是商品商人互相交易,以其所有,易其所無了。比如蘇木,胡椒,龍腦香這些名貴的香料,朝貢過來后,關稅高,利潤也大。而我們回贈的那些瓷器,茶葉是值不了幾個錢的。就說那個蘇木吧,一貫買回來,能用五十貫賣出去。而且隨著這些商品的大量流入,他們的市價也在下降。就比如胡椒吧,從最開始流入,到現在,市價跌了幾十倍,受益的還是百姓。說句實話,沒有這朝貢貿易的巨大利潤支撐,成祖五征蒙古,六下西洋,修永樂大典,遷都北京,平定越南,基本是很難完成的。」
「夏大人,自我督辦漕運事務以來,這頗多益處,您也是見了……」彭岳抬頭看看夏言,又馬上低了下去,「這諸多益處,自然是源於貨物的運輸來往。以多補少,以眾補奇,這其間於民間的利處自是不必多言,對朝廷的賦稅收入也是貢獻頗多,這好處夏大人不否認吧?」
「夏大人,這太祖,成祖舊制,恐怕早就改了吧?」彭岳笑著說道,「當初,太祖嚴令片帆不得入海,可他禁的是私人船隻,實行的初衷也是為了穩定朝政,防止方國珍殘部和前朝殘餘借海上力量,伺機反撲,但這朝貢貿易可是斷斷續續地實行了下來。成祖時期那就更不用說了,鄭和下西洋,那個時候的貿易壯舉可是令人嘆服啊……」
「那好,那我今天就統統都於你說清楚。」夏言會心一笑,卻又兀自嘆了口氣,「第一嘛,自然是這太祖、成祖舊制。雖說是舊制,但畢竟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要改動起來,怕是難了……」
「這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夏言面有不悅,「其實,那些大臣,也不一定都是私心……」
「這是自然……」夏言苦笑道,「如果孝宗皇帝知道了這其間諸多好處,怎會不再次興這朝貢貿易?成祖自是騙不了的。宣宗本著清靜無為的治國理念,只派鄭和下了一次西洋,便也再無這個心思,但這朝貢貿易可是沒有中斷,因為宣宗清楚這其中巨大的利潤好處。但後來幾位先皇……這我不說,你也清楚。所以到了孝宗皇帝時,勵志中興,但他已經不太清楚朝https://www•hetubook.com•com貢貿易是怎麼回事了。那些官員便趁機矇騙皇上,說什麼耗資巨大,勞民傷財,於是孝宗皇帝便決口不言朝貢貿易之事了。」
「不瞞夏大人,我確實對海禁之事不甚贊同。」彭岳知道,如果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說服夏言是很重要的一步,也是很關鍵的一步,「海禁的實行,禁錮了我朝與其他國家的交往溝通,也無形之中切斷了這其間的諸多聯繫。這聯繫有政治聯繫,有經濟聯繫,有文化聯繫等種種聯繫……」
「啊?竟是如此大的利潤?」彭岳雖然知道朝貢貿易有利益可言,但也沒想到是如此大的利潤,看來自己也被後世的史料蒙蔽了!
「夏大人,那照您說來,實行海禁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彭岳小心地探問道。
「夏大人恐怕說的還不完整,懷有私心的官員只是一部分,他們想要維護自己的利益,肯定發動不了這朝中所有的大臣,恐怕他們在蒙蔽皇上之前,還要蒙蔽一部分大臣吧?」彭岳笑著說道。
「這當然,我相信有一部分官員支持海禁並不是出於私心。那重農抑商,天朝上國,父母在,不遠遊等根深蒂固的思想,在他們的腦中怕是除不去了,就說那劉大夏吧,他本是忠臣,又是湖廣人士,自然不可能有什麼私心,他極力反對,恐怕就是因為這根深蒂固的思想,但是其他一些反對的大臣,恐怕不是這個想法了。」彭岳冷靜地分析著,顯然沒有注意到夏言的神色。
「夏大人放心,子睿並非糊塗之人,絕不會做不利於朝廷之事……」彭岳站起身來,朝夏言施了一禮,「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正是此意!」彭岳堅定地說道。
「夏大人,不知你對朝廷的海禁怎樣看待?」自從彭岳督辦漕運以來,就一直在思索著廢除海禁之事。他既然決定儘可能地利用自己的力量來對歷史的弊端進行改變,就絕對無法迴避海禁這個事實。而現在漕運改革已是初見成效,夏言也是大權在握,此時進行廢除海禁的行動,自然算是一個好時機。
「這裏原因很複雜,皇上有心思,大臣也有心思,這些個想法綜合到一起,自然就成了今天這個局面。」夏言無奈和圖書地嘆道。
「這點我知道,朝中大臣也都明白……」夏言打斷了彭岳有些激動的情緒,「但是我剛才和你說了,實行海禁的原因有很多,而每個原因解決起來都是非常棘手。」
彭岳舒了口氣,坐定身軀,斂了斂情緒,緩緩說道:「那這海禁的原因到底有哪些,還請夏大人一一說明……」
「朝中哪件事細究起來沒有問題?」夏言似笑非笑,「今日讓你如此吞吞吐吐,想必這件事情非常難做啊……」
「應該沒有了吧……」夏言眉頭依然緊皺著,好像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就剛才所說的那些原因,你認為還不夠多嗎?難不成這些緣由你都能一一化解?」
彭岳現在也不太敢相信後世史書上歸納的原因了,因為經過這幾年在明朝的生活經歷,他發現有些事情並不是像史書敘述得那般,況且後世史書也是眾說紛紜,沒個標準。
「這些事情確實棘手,但並不是無法解決。」彭岳笑著說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所以劉大夏便將那些下西洋的史料都藏起來了,不讓孝宗皇帝看見?」彭岳冷笑著問道。
「但是那個時候對於私人貿易仍然是禁止的……」夏言拿手指點點桌案,好像是在強調著什麼。
「這個……作用不算太大吧?」夏言皺皺眉頭,「畢竟我朝物產較為豐富,與外國通商,受益多的還是他們。」
「這點我清楚……」彭岳笑著說道,「但是太租、成祖,禁得是私人貿易,可如今禁得卻是所有的貿易,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咱朝廷自己的貿易。現實情況就更離譜了,現在,咱們朝廷可是什麼都做不成了,可民間的這個走私貿易卻呈現愈演愈烈之勢。儘管朝廷對此也是明令禁止,可相關官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結果現如今是朝廷貿易被禁止,個人走私貿易卻是紅紅火火……夏大人,您說這太祖、成祖舊制是變了,還是沒有變啊?」
「朝廷實行海禁,緣由眾多,況且此事也是由來已久……」夏言低下頭整整衣服的褶皺,「難不成子睿對海禁之事有意見?」
「可是要我說,這皇上的心思,都是被大臣的心思影響的,實際上,都是一部分大臣的私心!」彭岳說的非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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