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兩難境地

「彭大人……」嚴嵩有氣無力地回了個禮,眼睛也有些紅腫,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那股精神氣。
「我不想做個奸臣,我想要做一個致力於推進改革,推動社會進步的能臣,一個能臣,不是奸臣,我要青史留名,我要有個好名聲,這是我的理想,不能違背理想……」彭岳努力說服著自己,有些頹然地向前走去。
「那還有假?」彭岳一副嚴肅的表情,「而且今天皇上發怒時因為群臣的態度,群臣不鬆口,所以皇上才生氣,只不過今日您嚴大人恰好……成了皇上的發泄點……」
原來前幾日朱厚熜向群臣提出了「稱宗袱廟」的要求,想要追認自己的親生父親為「明睿宗」,並將自己親生父親的靈位請進太廟。
「記得帶著理想,存著良心,其他的都可以丟棄……」,彭岳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但是他突然發現這句話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真的好難,彭岳自問自己真的做不到,就比如眼前的這件事,其實向朱厚熜上疏表示支持,既不會違背自己的理想,也不會違背自己的良心,但是彭岳真的受不了百官的唾罵,受不了從此落一個「阿諛奉承,媚上取寵」的名聲,彭岳發現自己丟棄不掉的東西真的還有好多好多。
而彭岳卻知道在這場賭局前面,把身家性命壓到朱厚熜身上一定能贏,但是他不敢這樣做,不能這樣做。因為他要改革,他需要群臣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想得到一個佞臣的名聲,他受不了眾人的指責與唾罵。
彭岳現在好後悔自己為什麼只對嘉靖前期的事那麼清楚,但是對中後期的事情卻只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對大多數事情只知道一個大概,彭岳真希望自己將嘉靖年間所有的歷史清清楚楚地學習完,然後再穿越回來,可是現在就算是這樣想,也是沒有用了。
「都不說話是不是,嗯?」朱厚熜把聲音提高了些,然後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但朕今天偏偏就想聽聽你們的心思!」
彭岳轉身向前走去,和圖書心裏卻犯起了嘀咕,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沒有用,但是他覺得這番話最起碼能起到作用。他絕對不允許嚴嵩在這件事上支持朱厚熜,因為如果嚴嵩支持了朱厚熜,那麼嚴嵩獲寵便是一定的了,因為當年張璁也是這樣相似的狀況。
眾臣此時低著頭,沒有人願意再說話,誰也不願意去觸這個霉頭。
只見朱厚熜拿著那封奏摺,讀得倒是仔細,不過他那一直緊皺的眉頭讓嚴嵩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實于大禮議之時,朱厚熜將自己的父親的尊號定為「皇考恭穆獻皇帝」,就已經是逾越禮制了。可是他現在竟然還想要自己硬生生「造出」一個皇帝來,就實在讓群臣感覺接受不了了。
本來今日朝堂上嚴嵩遭到訓斥,心裏非常難過,現在彭岳趕過來「安慰」,嚴嵩心中自然是感動,因此在情緒上也不過多掩飾了。
「多謝彭大人關心……」嚴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嘴角卻不自覺地撇了撇,「今日觸怒龍顏,恐怕我此番……是難逃禍事了……」
「哼,這就是你的意見?」朱厚熜猛地抬起頭,一把將手中那封奏摺攥得變了形。
其實彭岳一開始一直對古代禮制之事不太理解,但是現在搞明白了,也知道朱厚熜這個要求確實算得上是極其無理了。本來朱厚熜他爹就沒做過皇帝,他卻非要把自己的爹寫進帝王族譜,請進太廟,當成皇帝來禮遇,歷史上哪個兄終弟及且兩兄弟不是一個老爹的人也沒這樣做過啊,別說這些整日研讀四書五經的大臣不同意,就算是自己也不願在這種原則問題上讓步。
不僅僅是嚴嵩,群臣都在半低著頭的同時用餘光瞟著朱厚熜手裡的那封奏摺,觀察著朱厚熜那微微變化的神色。
「臣知罪……」嚴嵩顫抖著跪了下去,有些蒼白的頭髮拂在地上,身體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唉……嚴大人,我也只能說到這裏了,其他的事情還需要您自己細細思量啊……」彭岳拱手向嚴嵩行了個禮,和_圖_書「嚴大人,家中還有些事情,我可要先行一步了……」
彭岳此時看著群臣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一個個低著頭如同待宰的羔羊,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種場景很熟悉,記得自己在現代上中學時,有一個脾氣暴躁得不太正常的老師,每次上課前都要提問,答不上來的就要受到嚴厲的處罰。那時候每個人的神情動作就如同現在站在大殿上的大臣,頭低低的,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就等著幾個倒霉鬼被老師提問完,然後滾出教室,接受懲罰,大家再安安心心地上課。
「這點嚴大人不必擔心,皇上私下對夏大人也這樣發過脾氣,可是對夏大人的恩寵什麼時候衰減過?說實話,皇上也這樣訓斥過我……」彭岳給嚴嵩吃起了「定心丸」。
現在群臣都沒有了剛才因為逃過朱厚熜的詢問而輕鬆慶幸的心情,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朱厚熜的脾氣是越發暴躁了,誰也不能保證,像嚴嵩這樣的事情那一天不會發生在自己頭上。
「倒也不是這樣……」彭岳跟著笑了笑,「今日雖然聖上不高興,但是群臣對您的精神很是敬佩啊,您作為禮部尚書,在這件事上頂住了壓力,我們都對您敬佩得很那,如果您在這件事上能夠堅守住原則,保持住態度,想必群臣也都會在後面默默支持您的……」
但是誰也不敢明確表示反對,因為前車之鑒實在是令人膽寒。就在前幾日,不少大臣上疏明確表示反對,結果言辭激烈的那幾個直接被拖下去打了板子,然後停職的停職,罷黜的罷黜,其他的人也都受到了罰俸,斥責等懲處,沒一個有好下場。聽說就連夏言夏大人也因為有幾句不忿之言,而被皇帝私下訓斥了一番,照這樣情景看來,只能保持沉默,既不反對也不支持,就等著哪個倒霉鬼替大家「擋上一箭」吧。
嚴嵩身上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小步,「回……回陛下,臣有想法,臣的想法都在這封摺子上面……」嚴嵩邊和_圖_書說邊將那份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濕的奏摺舉到了前面,嚴嚴實實地把自己那有些慘白的面龐給遮住了。
「彭大人慢走,多謝彭大人……」嚴嵩在後面感激地說道。
「可是……」嚴嵩抬頭看看彭岳,隨即又嘆了口氣,「可是明日皇上就要我再給他一個答覆,我該怎麼辦?」
不過彭岳對這種事情也看得透,畢竟歷史上朱厚熜將自己的老爹追認為了皇帝,但是後來無論是史書還是族譜,都沒有承認過,這不過是朱厚熜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罷了。但是彭岳又不能上疏同意,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對此表示了同意,自己會被眾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所以他也選擇了沉默。
但是情況又不盡相似,這也是彭岳不敢率先發聲,鼎力支持朱厚熜的原因。因為當年大禮議中,楊廷和一派道理還不是那麼充足,有著很大的「震懾欺負」新帝的嫌疑,但是現在朱厚熜的做法卻是赤|裸裸的強制實施帝王權威的做法了,一點道理也沒有,如果誰要是在這件事情上支持朱厚熜,雖然有可能得到朱厚熜的寵信,但是也勢必會被直接釘在佞臣的恥辱柱上,受到萬人唾棄。
這點不僅彭岳清楚,嚴嵩也清楚,群臣也都清楚。但是大家兩相權衡,誰也不敢上這個賭局。因為支持朱厚熜,也不保證會得到朱厚熜的寵信賞識,就算得到賞識,也不知道能不能夠長久。但是遭到群臣唾棄那是一定的,而且會得罪夏言等一幹當權大臣的打壓,到底能不能飛黃騰達,還是個未知數。在官場上混了那麼多年,誰願意去「賭博」,張璁當年一個芝麻大點的小官,當然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輸了也沒有關係,可是別人不行啊,恐怕在這樣的「賭局」前面,誰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壓到朱厚熜那邊。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到時候根據情況見風使舵,這樣雖然不會贏得太多,但是絕對不會輸,這恐怕是大多數心思不正的官員的想法了。
此時群臣長舒了一口m•hetubook.com.com氣,好像受到了大赦一般,頭也漸漸地抬了起來。彭岳不禁低下頭淺淺一笑,這種情景簡直和自己前世像極了。記得那個時候,暴躁得有些變態的老師提問完后,看著那幾個倒霉鬼「滾」出教室的背影,大家的表現也有著這樣幾分味道。
彭岳在一旁看著這一切,不禁覺得有些熟悉,好像歷史上嚴嵩確實經歷過這樣一件事情,但是在彭岳的記憶中,嚴嵩卻是從此發跡,為何現在嚴嵩會是這樣落魄,按說一封模稜兩可的奏摺不至於惹得朱厚熜如此大怒啊。
「嚴嵩!」朱厚熜凌厲的目光一下子射到了那個鬍子都有些發顫的官員身上,「你是禮部尚書,這件事你總不能一點想法都沒有吧?」
「怎麼,都不說話,是都對此同意,還是有其他什麼想法?」朱厚熜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殿,與群臣低得根本看不見的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這就要看您有沒有勇氣來和表明自己真正的想法與態度了……」彭岳說到這裏,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群臣現在都不敢發聲支援,但是他們心裏的想法確實明白無誤,所以大家都選擇保持沉默,因為誰要是敢率先出頭,恐怕……以後就成了眾矢之的啦……而且大家都聰明,都看得出來夏大人他們對這件事的態度和看法,誰敢在這件事上和夏大人他們對著干?」
「寫了奏疏不拿出來,偏偏要朕提到你才肯拿出來,哼!」朱厚熜瞪了嚴嵩一眼,聲音也帶了些怒氣,嚇得嚴嵩把頭埋得更深了,「呈上來!」
「嚴嵩因此發跡……」彭岳此時不斷搜尋著記憶的殘片,「哦,原來是這樣……可是……可是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啊……只能儘力補救了……」
「今日的事還望嚴大人不必過於在意,今日皇上這怒氣是對群臣的,而不是專對您的,還望您莫要因此而心情抑鬱,傷了身體啊……」彭岳在一旁勸慰道。
但是他知道,自己作為禮部尚書,這件事十有八九朱厚熜會提問到自己,所以hetubook.com.com昨夜他便寫出了一封奏疏,對朱厚熜提的這件事虛與委蛇。只是分析利弊,兩頭都照顧著,但是沒有提出什麼實質性的看法或建議。當然,如果朱厚熜不提問到自己,自己肯定不會拿出這封奏疏,如果朱厚熜提問到了自己,自己便拿出這封奏疏來應付一下。
「虛與委蛇,廢話連篇,你說的這些話,難道朕不知道?」朱厚熜舉起那封奏疏,狠狠地擲到了地上,「滾回去,馬上給我重寫,如果還是像這樣廢話連篇,你這個禮部尚書就不要幹了!」
「知罪有什麼用,滾過來,把自己那封奏摺拿回去!」朱厚熜憤憤地指著跪在下面的嚴嵩,「滑頭,朕今日要是不問你,估計你這份奏摺就呈不上來了!」
「我前兩天提的事情,各位愛卿可是想好了?」朱厚熜坐在龍椅上,目光威嚴,朝下面緩慢地掃視了一圈。
「嚴大人……」散了朝之後,彭岳在門口等了一小會兒,才見到嚴嵩有些神情恍惚地從大殿里走了出來。
誰心裏也不同意,如果同意了這件事情,恐怕會被群臣戳著脊梁骨罵,說不定還會被後世史書寫成大奸臣。那些史官不敢說皇帝的太多是非,可是對大臣可是絕對不留情面的。
「果真是這樣?」嚴嵩聽到彭岳這樣說,剛才害怕的心情也稍稍緩解了些。
「如此看來是嚴某運氣不濟了……」嚴嵩苦笑著說道。
嚴嵩此時心裏已經是嚇得戰戰兢兢,本來他還為自己升任為禮部尚書而高興,但現在他卻後悔起來自己竟然做了禮部尚書這個職位。本來他心裏也不贊同朱厚熜這個要求,但是想想前面那幾位官員的遭遇,想想大禮議之時,朱厚熜痛下狠手,杖斃了十七位老官員的前事,便嚇得把反對的話全部吞在了肚子里。
「今後,你們這些人休想欺騙朕!」朱厚熜指著下面頭越來越低的這一群臣子,因為憤怒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愈發清晰可聞。
「回陛下,臣……臣一時所思,還不成熟……」嚴嵩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手也不安分地搓弄著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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