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取捨之間

「只要是我做事情懂得收斂,那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夏言是不會把他的矛頭指向我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權衡利弊之後,覺得值得,就算是偶爾得罪了夏言也沒有關係,多往夏言府上跑兩趟就可以了……」嚴嵩笑著站起身來,拂了拂袖袍,「待我明日就向皇上上奏,請求允許群臣上表稱賀。」嚴嵩邊說邊有模有樣地向下鞠了一躬。
「爹,我就想問您一句話……」嚴世藩又往嚴嵩身旁靠了靠,聲音也低了下來,「您是願意就這樣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安安穩穩地走完這仕途,還是想搏上一搏,能有個位極人臣的機會?」
「不過要是爹這樣做的話,恐怕這次又要把夏言給得罪透頂了……」嚴嵩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一來,爹可沒有把握還能修復與夏言之間的關係……」
「爹,難道您認為如果這次夏言不來,您這件事情就會做得很隱秘,群臣上表稱賀時,他就沒有辦法知道是您向皇上提出的這個建議?」嚴世藩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你說的對是對,只不過……只不過我還不想得罪夏言,畢竟他……」嚴嵩說到此處,語氣也有些無奈。
而當自己試圖去討好取悅朱厚熜,也發現這件事確實比自己想象中難得多,朱厚熜確實很聰明,猜得透許多大臣的心思,而且為人多疑,脾氣也暴躁,加上許多大臣都覬覦首輔之位,真要想位極人臣,恩寵不衰確實是難上加難,不禁讓嚴嵩有一種深深地「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但是您就算這次不得罪夏言,能保證以後也不得罪夏言嗎?」嚴世藩看著嚴嵩,表情頗值得玩味。
「也不是你考慮不周,其實總是居於夏言之下,爹也不想的……」嚴嵩說到此處,好像心中有股鬱結之情,心緒也有些低落。
他又想起了上次去夏言府上和解,或者說是請求原諒的事情。前兩次夏言一直閉門不見,第三次自己上門求訪時,終於在賄賂了門口的小廝后,才和夏言得以相見。夏言那冰冷的語氣,不屑的眼神,時至今日還令嚴嵩印象深刻,久久難以忘記。這對嚴嵩來說,是太難忘卻的屈辱,是無法言說的痛苦……
「這……」嚴嵩的目光也變得猶豫起來,「恐怕他事後也會知道……」
「是,爹,我記下了……」嚴世藩見他老爹怒容滿面的樣子,連忙乖乖把頭低下,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的意思是現在夏言肯定不想樹敵太多,所以我不必擔心自己這樣做會讓夏言感覺怎樣……」嚴嵩笑眯眯的樣子讓臉上的褶子愈發明顯了,「我這樣做,夏言肯定會不高興,但是我肯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不會成為他的頭號敵人,郭勛,霍韜就夠他忙活的啦……剛才我還沒有想通,可經你這一說,我倒是徹底明白了……」
「嗯?這是怎麼一回事?」嚴世藩一邊問,一邊拉了一張凳子坐在了嚴嵩旁邊。
嚴嵩聽到此處,神色也有些不悅,狠狠瞪了嚴世藩一眼,臉上卻也泛起了血色,「把賭注壓在夏言身上怎麼會冒險,現在夏言可謂是朝中最得寵的大臣,有多少大臣攀附在他的門下,怎麼說壓在夏言身上是一件冒險的事情?」
「可是顧鼎臣肯定沒有膽子和夏言爭那個內閣首輔的位置。」嚴世藩一邊說一邊思考起來,「也不對,顧鼎臣不爭,其他人……」
「其實爹也知道皇上的態度是最重要的,爹也知道爭取到皇上的支持最重要,可是也要考慮其他因素啊,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嘉靖十年張孚敬誣告夏言一事,當時夏言只想著爭得皇上支持,而不管不顧張孚敬一黨的態度,結果張孚敬一直把夏言當成最大的敵人,最終要不是夏言運氣好,估計就在嘉靖十年那起誣告事件中被害死了,他這仕途表面上看似順利,實際上也是磕磕絆絆,所以爹不想學他那樣鋒芒畢露,不知道隱藏,爹不想讓夏言把爹當成最大的敵人……」嚴嵩絮絮叨叨地給嚴世藩講起了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因為信任誰也不如信任自己。」嚴世藩一字一頓地說道,「夏言能保證自己一直恩寵不衰嗎?如果您把賭注都壓在夏言身上,等到夏言有一天為皇上所不喜了,那麼您的仕途恐怕也到盡頭了。您想一想,張孚敬倒台之後,他那一黨還有誰順順利利留在朝中,依舊步步高升呢,如果您真的想依靠夏言,那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情……」
「我怎麼不懂?」嚴世藩的語氣有些不服氣,「爹,想當初張孚敬是個什麼身份,不照樣逼得楊廷和從內閣首輔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夏言得寵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吏部小官,可是當初張孚敬也是貴為內閣首輔啊。您現在已貴為禮部尚書,朝中也有不少您的勢力,為何您還要怕那夏言?那麼您認為是不是等到您做到內閣首輔的位置上,才能和夏言一較高下啊?」
「這就足夠了……」嚴世藩哈哈一笑,「皇上之所以沒有同意,夏言的說法是原因之一,群臣的態度是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這次出行承天,可以看出來許多大臣心中是不情願的,這也許是皇上心中最大的顧忌……」
「這點我也想通了……」嚴嵩瞅著嚴世藩說道,「我明日就會再向皇上上m.hetubook.com.com奏,請求皇上允許群臣上表稱賀……」
「我剛才去見皇上的時候,沒想到夏言也在那裡,結果皇上就把我的奏摺拿給夏言看,並詢問夏言的意見……」嚴嵩頓了頓,抬起頭看看嚴世藩,「夏言看后,明確表示反對,最終皇上還是同意了夏言的意見……」
「藩兒,爹剛才是為你心急,就你這樣說話口無遮攔,做事冒冒失失地樣子,早晚會為自己惹禍上身……」嚴嵩在一旁嘆息著說道。
見嚴嵩還是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嚴世藩便在一旁勸說起來,「爹,您想一想,您現在已經是禮部尚書,夏言還能幫到您什麼?難不成您還想著讓夏言把您擢入內閣,接任內閣首輔嗎,他夏言可到現在還沒坐上內閣首輔的位置呢!」
「爹,我知道啦……」嚴世藩聽嚴嵩這樣一說,心下也輕鬆起來,「爹,其實我剛才的意思是聖上恩寵不定,您過於依賴夏言,但是夏言未必能時時符合皇上心意,就比如最近這兩件事吧,夏言做的都不是太好,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再做其他觸怒聖上的事,所以不如爹您越過夏言這一級,直接取悅聖上,依靠皇上的恩寵信任,謀得升遷,這比依靠夏言要保險得多……」
「您不是不想和夏言決裂,而是沒有做好準備和夏言決裂。」嚴世藩這句話說得倒是有些一針見血的味道,「但是現在已經由不得您了,就算是您不想和夏言決裂,那麼夏言也要和您決裂了。」
「爹,您這是怎麼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嚴世藩見嚴嵩進來后,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禁有些驚奇,「難道您提的那個建議,皇上沒有同意?」
「藩兒,那你說……我這次該怎麼做?」
「您的擔心確實是對的……」此時嚴世藩的的眉頭也擰了起來。
「這就對了……」嚴世藩面露喜色,「但是您跟在夏言後面是絕對實現不了這個想法的,且不說把賭注壓在夏言身上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就連您的年紀都比夏言還要大,怎麼能期望……」嚴世藩說到此處突然閉了嘴,畢竟自己這話說得實在是太大不敬了些。這不是明擺著咒自己的爹熬不住,死的早嗎?
「不僅僅如此……」嚴嵩笑著將身體向前傾了傾,「我看霍韜也會成為夏言的一個心病……前些日子霍韜從金陵調回來了,這對老冤家,恐怕霍韜不會讓夏言的日子過得太順心如意吧,哈哈……」
「原來爹是這個想法……」嚴世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如此看來是我考慮不周了……」
「這就對了,事後夏言也會知道,那麼那時候您也會得罪夏和*圖*書言,而這時候只不過是得罪的早一些罷了……」嚴世藩笑眯眯地看著嚴嵩,「爹,您說我分析得對不對?」
「藩兒,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此時嚴嵩斂了哀容,平心靜氣地看著嚴世藩問了起來。
「算是吧……」嚴嵩垂頭喪氣地坐在了座位上,「恐怕我此番……又把夏言給得罪了……」
「對,您現在也不用和夏言把關係鬧僵,至少表面上沒有這個必要,面子上還是要和和氣氣的,不要讓夏言針對於您,成為夏言明面上的敵人……」嚴世藩換了一副語氣,「我是想趁這個機會提醒您一下,不要想著把賭注壓在夏言身上,對於夏言該利用的時候就要利用,該拋棄的時候就要拋棄,就比如這次,您不能因為夏言的反對而垂頭喪氣,失掉自己的建議。這個時候,夏言的態度不重要,皇上的態度最重要!」
「藩兒,你說的很對……」嚴嵩輕輕拍了拍嚴世藩的肩膀,覺得此時嚴世藩那肥頭大耳,瞎眼瘸腿的形象都變得帥氣瀟洒起來。
「閉嘴!」嚴嵩狠狠瞪了嚴世藩一眼,手也抬了出來,就差打上嚴世藩一個耳光,「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以後給我小心一些,禍從口出,你知不知道,這官場上的東西,需要你學的太多了!」
「嗯?可是我現在還不想……」嚴嵩的語氣猶猶豫豫的,讓人猜不出他到底想說什麼。
「你放心吧,這內閣首輔的位子最終肯定是夏言的,沒有人能夠搶得走,但是看現在的情況,夏言這個內閣首輔的位子坐上去就不會像預期的那樣順利了,估計會有一部分人蠢蠢欲動了吧……」
「我倒不是這個想法,只不過夏言勢大,我怕得罪了他,今後自己在朝中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嚴嵩低著頭說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你也知道,現在夏言恩寵未衰,雖然現在我也獲皇上寵信,但是……終究抵不過夏言啊……」
「按我的觀察來看,皇上心裏肯定是想要群臣上表稱賀的,只不過由於某些原因,皇上沒有同意罷了……」
「這……」嚴嵩盯著嚴世藩,眼神也變得有些不可捉摸,「要是說爹以前只是一個翰林院小吏的時候,自然是沒有那麼多想法,可是現在爹已經走到了這個位置,自然是想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為咱們嚴家光宗耀祖……」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其他事情呢……」嚴世藩笑笑,倒是一臉輕鬆。
「藩兒,你小點聲音……」嚴嵩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藩兒,你雖然聰明,但這朝政之事,你不懂的還太多太多……」
「爹,您終於想通了!」嚴世hetubook.com•com藩激動地說道,「我就說嘛,不能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夏言身上,我看那夏言的恩寵也是時有時無的,皇上的心思本來就捉摸不定,一會好一會壞的,您看皇上生起氣來,連皇后都鞭打責罵,甚至打入冷宮,身旁侍候的就更不用說了,動輒懲罰,我看照這樣發展下去……」
「那……爹,您的意思是?」
「那您也不能因為夏言的緣故,而放棄這次向皇上表明心意的機會……」嚴世藩聽了嚴嵩剛才的那一番分析,語氣也不似之前那麼堅定了,「總之這次繼續向皇上進言,肯定是沒有錯的,兩相權衡,您得到的總歸是比失去的要多……」
其實嚴世藩說的這些話,嚴嵩私下又何曾沒有考慮到,他也知道朱厚熜的脾氣陰晴不定,也知道朱厚熜的恩寵不好獲得。但是他思考良久,總覺得夏言既然這幾年一直深受朱厚熜寵信,肯定有他的方法,把賭注壓在他身上總是沒有錯的。可是他最近也發現夏言也會做一些觸怒朱厚熜的事,朱厚熜也會對夏言進行責罵懲罰。
「這還不夠嗎?」嚴嵩見嚴世藩這種滿不在乎地樣子,不禁有些憤憤,「本來我是想不聲不響地去上奏的,誰成想竟然碰到了夏言,而且夏言還出言反對,這樣不僅自己的建議被反駁了,結果還得罪了夏言,這可真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根本不是官大官小的問題!」嚴嵩用手指敲敲身旁的桌案,好像要強調些什麼,「當初聖上剛剛即位,楊廷和以勢脅君,所以他致仕是早晚的事情,張璁只不過是趕上了好時機。張孚敬做內閣首輔的時候也一樣,到了後期他常常忤逆聖意,恩寵漸衰,夏言起的也不過是個助力的作用。可是現在夏言可是沒做過什麼大的錯事,並且恩寵日盛,想要撼動他的地位,怕是難了……」
「哈哈……爹,只是得罪了一個夏言,您至於如此心焦嗎?」
「可是這恰恰是我們的機會,群臣心裏不願意,那麼偏偏您願意去支持皇上,只要符合了皇上的心意,那麼一切就都好辦了……」嚴世藩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所以這次您不要管他夏言願意不願意,只管上奏,鼎力支持皇上允許群臣上表稱賀的做法,這樣必能符合皇上心意,那麼您與夏言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又要發生變化了……」
「什麼叫只是得罪了一個夏言?」嚴嵩看嚴世藩的目光也存了些怒氣,「藩兒,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難道你忘了上次……上次我往夏言府上跑了多少趟,才算求得夏言的諒解,修復了與夏言之間的隔閡,可這樣一來,上次的努力……就都白做了……」hetubook.com.com
「誰說他沒做過什麼大的錯事,眼前就是一件,上次「稱宗袱廟」的事又是一件,我看他夏言的好日子也是快到頭了……」嚴世藩好像在憧憬著什麼,說得臉上全是笑意。
「藩兒啊,你想得太天真了,只憑這兩件事根本不足以扳倒夏言,夏言在皇上心中,絕對是一個不斷上升的狀況。」嚴嵩看著嚴世藩有些不解地眼神娓娓說道,「皇上信任夏言,需要夏言,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和夏言針鋒相對實際上……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那……爹,照您這樣說,您確實不能鋒芒太露,那這奏摺……」這下子換成嚴世藩的語氣變得猶豫起來了。
「爹,不僅僅是閣臣方面……」嚴世藩的思路此時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我看現在武定侯郭勛才是夏言最大的敵人,只要郭勛在,夏言這首輔的位置就做得一日不得安寧……」
「這點不用擔心,因為就在剛才……爹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此時嚴嵩的笑容變得有些狡黠,「因為此時夏言最大的敵人絕對不會是我……你忘了,李時李大人剛死,內閣首輔的位置可是空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爹,您要是還想更進一步,就必須得罪夏言,這是你我都無法左右的事情……」嚴世藩意味深長地說道,「上次我建議您去夏言府上言和,是因為當時朝中反對您的聲音太大,您必須爭得夏言的支持,借夏言這棵大樹替您擋一下風雨,但是現在您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也是時候與夏言決裂了……」
「可是……可是爹現在還沒想和夏言把關係鬧僵……」嚴嵩慢條斯理地說著,顯然他還沒有被嚴世藩那種連貫的邏輯分析打亂。
「爹,我問您,這次皇上心裏是不是想要群臣上表稱賀的?」嚴世藩低聲問道。
「而且您的想法也與夏言不同,這決定了您永遠無法成為夏言最堅實的同黨……」嚴世藩此時也顧不得嚴嵩的臉色,便一股腦都說了出來,「夏言此人雖頗有才幹,但是處事優柔寡斷,並且為人有些孤傲偏執,甚至有時候近乎于迂腐,所以您有時候常會出現與夏言政見不和的情況,這也是我為什麼說您以後還會得罪夏言的原因之一……」實際上是夏言為官正直,而嚴嵩卻為人圓滑,這一點便決定了夏言和嚴嵩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合得來,但是在嚴世藩眼中,不是他老爹姦猾,而是夏言迂腐了。
「爹,您是不是還對脫離於夏言的庇護這件事心存猶豫?」嚴世藩皺著眉頭問道,「爹,您為什麼就不明白呢,現在夏言不是是升遷的階梯,而是您前進路上的一個絆腳石,您只有除掉了他,您才能有出頭之日!」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