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厚熜垂下眼皮，掃了眼摺子，又揀了顆酸甜可口的梅子放入了口中，「先放那吧……」
其實夏言的反應也算是一個正常的反應，他掌握權力掌握得太久了，所以他不覺得有什麼。嚴嵩不一樣，他渴望權力渴望得太久了，所以他儘力去抓住每一個機會。殊不知，這場比拼，從朱厚熜的命令下達后就已經開始了……
雖然夏言比嚴嵩還要小兩歲，但畢竟已經是一個花甲老人了。說實話，這些年來夏言的身體狀況日益下降，尤其是當上首輔的這幾年，夏言真的很累。他忙著和大臣斗，忙著和全國這一堆爛攤子斗，甚至有時候他還要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斗……
他還記得這種感覺，那是自己剛剛從金陵調入京城不久。並且任職禮部尚書，自己很受重用，常常被召入宮中議事。有時候一天會有好幾次。雖然累，但是他心裏喜歡。可這種風光漸漸地不在了，他要在近日把它奪回來。奪回只有自己才配享有的榮譽與權力。
所以嚴嵩每日都會很早就吃晚飯，吃完后就靜靜地等著這種傳召。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這種感覺。就像等待著一個可能會到來但希望很渺茫的驚喜，儘管失望總是多於希望，但嚴嵩仍不願意放棄。
其實他一直在等著這種來自深夜的傳召，因為在上次「告狀」之後，自己被朱厚熜傳去宮中議事的次數便比之前多了，甚至有一次就是在夜晚。
當然朱厚熜的私心也很明顯，那就是總要留一些錢財給自己和-圖-書的私庫用的。朱厚熜性喜奢靡，他受不了財政短缺下「省吃儉用」的苦日子，那這帝王當得也太憋屈了。至於西北戰局，勝敗總是要死人的，就算打敗了，俺答頂多也就是劫掠一番，肯定欺負不到紫禁城來，至於那些黔首的死活，朱厚熜也不怎麼往心裏去……
雖然朱厚熜回答得不咸不淡，但心裡頭還是很滿意的，他很欣賞嚴嵩的這種行為，知心意，懂進退，他不禁在心裏為嚴嵩的行為又多打了一分。
「架子倒不小，嚴嵩在外面等了挺長時間了吧？」，朱厚熜拿起旁邊的絲錦棉布擦了擦手，「把那紫米寒鱉再熱一熱……」
而同樣接到命令的夏言卻不是這個想法，恰恰相反，他心裏有些煩躁。他不明白為什麼朱厚熜要在大晚上召見人，事情真的就那麼緊急么？難道就不能在白天么？
「陛下，嚴大人已經到了，現在正在殿外候著……」
「陛下，奴婢把這摺子找來了……」，黃錦見朱厚熜也沒伸手，便恭恭敬敬地把奏摺放到了桌子上。
嚴嵩的府邸離皇宮本就不遠，在這幾匹高頭大馬的賓士下，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到達。「快一些，快一些，今日肯定很重要……」，嚴嵩在心裏默默念叨著。
這座恢弘壯麗的宮殿的落成令朱厚熜感到很滿意，金碧輝煌，玉階銅磐，這才是帝王該居住的地方。因此對於群臣的諫言他也不以為意，只是棄置案頭，曬然一笑。不過夏言的表現真的令他很不滿意，因為夏言的反對帶hｅtｕbｏｏk.coｍ•com動了一幫言官的跟風。雖然朱厚熜不怕，但是他煩。
「嗯……」，朱厚熜從一個精巧瓷盤裡拈一粒蜜餞烏梅扔入口中。「讓他先在外面候著吧……」
滿足地用完餐，朱厚熜卻又不得不再思慮起政事，也就是翟鵬於前一段時間呈上來的邊關急報了。
他知道每得到一樣東西，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而且他甘願付出這種代價，但現實情況是已經是一個老人的夏言，現在白日嗜睡，晚上失眠，身體也常常不舒服，腦子的反應程度也遠比不上幾年前靈敏迅速了。所以遇到這種夜晚的傳召，夏言很自然的反應就是反感，繼而是無可奈何，雖然他不想去，但還是要去，儘管動作比起嚴嵩來可謂是慢吞吞的……
而貴為內閣首輔的夏言自然是瞧不上這些手段，或者說他瞧不上這些宦官。他的想法和朱厚熜是一樣的，這些宦官只配做奴才。即使那個從安陸一路跟過來的黃錦也是如此，他本質上也是個奴才。既然是奴才。怎值得貴為內閣首輔的自己曲意結交？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朱厚熜已經拿定了主意：這筆錢絕對給不了翟鵬。一是現在朝廷財政確實是很緊張，剛剛建造完宮殿，朱厚熜也實在拿不出太多錢投到西北戰局去，二是國庫總要留一部分錢應急的，萬一有賑災需要呢？萬一有地方叛亂呢？不能拆了東牆補西牆。
一旁侍候的黃錦聽到了這點響動，雖然沒有聽清是什麼，但還是連忙湊得近了些。只見hetubook.com.com朱厚熜抬起頭，目光瞥到了一處，黃錦立即會意，立刻快步走到一旁的瑪瑙缸中盛了些新鮮的水果，又在旁邊的銅缸中夾了些冰塊放在裏面。
聽到傳召命令的嚴嵩很激動，因為他還沒有入閣，而此次朱厚熜只傳召了夏言和自己，嚴嵩就知道意味著什麼。
黃錦在把還沾著些水滴的冰鎮水果放到朱厚熜面前那張烘漆填金靈紋桌案上的同時，一同伺候的內侍已經將那些剩下的吃食撤走了。
黃錦應了一聲，知道朱厚熜這是故意給夏言一個下馬威，便毫不遲疑地把朱厚熜的命令吩咐了下去。至於嚴嵩和夏言要在外面等多久，那就不是黃錦關心的了，反正天氣又不冷，就讓他們在外面候著吧……
「陛下，夏大人也到了……」
嚴嵩站在門外，垂手而立，卻還微微喘著粗氣。朱厚熜還沒有完事，夏言也還沒有來，自己自然不能夠先進去。這不是給夏言作秀看，而是給朱厚熜作秀看。他要讓朱厚熜知道，自己不僅尊敬皇上，而且還懼怕夏言，當然，至於這種懼怕是否是發自心底，就沒有人關注了，只要表面上做得到位就好了。
但後來翟鵬又進呈了一封急報。卻令朱厚熜很是惱怒。倒不是打了大敗仗，而是翟鵬以邊事為由向朝廷催要軍費。
因為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把夏言、嚴嵩二人找來也不是為了議事，而是試探。翟鑾是不必試探的，朱厚熜信任他，或者說他在朱厚熜心中一直是那樣一個地位，從來沒有高過。也從來沒有低ｗｗｗ.hetｕbｏok•com.cｏm過，他知道翟鑾最合適的位置與作用是什麼。
「這個老東西，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朱厚熜夾了一口烹好的膏腴掌肉，又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其實朱厚熜餐飯吃得很少，這是修道以來慢慢形成的習慣，陶仲文對朱厚熜這種習慣也大加讚賞，只不過對於帝王這種嗜食肥甘豐腴的飲食習慣，陶仲文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也不一定相信世界上真有什麼得道升仙的事情，又怎會和朱厚熜去較這個真？把帝王哄高興了，這才是正途。才是自己永保地位的關鍵。自己對朱厚熜的一些建議勸諫，只不過也是為了顯示自己修為道行極高罷了。
其實那封夏言遲送的急報倒是沒什麼內容，無非是說俺答寇邊。又起戰事之類的。這倒不是朱厚熜對打贏這場戰爭多麼有信心，實在是俺答的侵擾劫掠次數越來越多，讓朱厚熜都有些麻木了。
其實朱厚熜對西北戰局還是很關注的。他也知道打仗很費錢，問題是朱厚熜捨不得拿出那麼多錢浪費在軍事上。雖然自己建造大亨殿也費了不少錢財。但在朱厚熜看來這是非常必要的：帝王都住不好？這個國家還用來幹什麼？
入夜了，可夏日的夜晚難免又多了一絲燥熱，當然，這是對於殿外的人而言，此時大亨殿內的朱厚熜倒是覺得涼爽宜人，因此這頓晚餐也吃得甚是舒服。
其實嚴嵩做得真的很到位，他之所以來得那麼早，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傳旨的太監與自己交好。他知道宦官很為朱厚熜鄙視嫌棄，所以買通ｈｔtｐs://m•ｈｅtｕbｏｏｋ•cｏm•cｏｍ他們很簡單，只需要一點錢財罷了。
他知道西北戰局很難，所以他把能力很強的翟鵬派了過去，就是希望他能在經費緊張的情況下控制住局面。可是翟鵬也來伸手向自己要錢，如果以花大筆銀子的代價來打個勝仗，自己幹嘛還要派翟鵬過去，直接派個偏將算了。可是朱厚熜卻不明白，大部分人，即使給了他們錢，他們也很難打得過俺答。
朱厚熜倚靠在那張黑漆嵌螺鈿木床上。舒了口氣，朝一旁的黃錦勾了勾手指。「傳夏言……嚴嵩入宮議事……」
其實朱厚熜中間頓了一下，是因為他心中也有猶豫，本來他想把翟鑾也叫來，但是最終還是放棄了。
儘管彭岳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夏言注意，千萬不要得罪這些宦官。甚至有時候要注意結交一些皇帝身邊的近侍，可夏言從沒有放在心上，他不相信這些奴才會有什麼作用，因為皇上根本不在意他們。從這點來看，他確實沒有嚴嵩聰明，也沒有嚴嵩準備得到位。
嚴府的馬車為了預備這種深夜急召，每日都停在外面，由幾個馬夫輪流看守，而今日他們終於派上了用場。嚴嵩早已快速地換好了官袍，急急忙忙地從府中趕了出來。
嚴嵩果然很早就到了，因為他到的時候，朱厚熜的晚膳水果還沒有吃完。當然這裏面有朱厚熜吃得慢的緣故，他懂得養生，東西自然也是要慢慢品才有味道。
「皇伴，將翟鵬進奏的那道摺子取來……」，朱厚熜將身子向後微仰了仰，黃錦立刻將桌案上的盤兒杯盞都撤去了。同時恭敬地應了聲「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