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漢，從軍二十二年，比我長得多！大戰十數次，小戰不計其數，比我多得多！箭傷九處，刀傷六處，這次又不知添了多少！好漢！響噹噹的好漢！可是，你這次棄城逃跑，我無論如何……也是原諒不了你，大明需要勇猛善戰的將軍，但更需要不惜死，不懼死的戰士！」

曾銑此刻也清楚地看到了蕭漢裸|露的上半身，心中也是一驚。上面新傷舊傷，有些竟疊在了一起，鼓起了一層厚厚的淤肉。最大的一道傷口從胸部一直綿延到脖頸，紅腫難看，像一條毒蛇盤在上面。新受的傷口有些沒來及包紮處理，竟是潰爛了，往外淌著黃水。

「我……我衝出城時，只剩下……我自己了……」，蕭漢聽出彭岳問自己這話的意思，知道他是有心為自己開脫。便細細地解釋起來：「當時城中將士差不多都死光了，城池已破，並且有人從城門逃走了。眾人都生了懼敵之心，我這才帶領一些兄弟向外沖，可是……最後沒幾個人衝到城外，都戰死在城裡了……」

「那你是承認了你棄城逃跑之罪了？」，曾銑見蕭漢這樣ｈｔｔps://m•ｈｅtｕbｏok•com.ｃｏｍ一副傷心的樣子。也有些於心不忍。

「暈倒了？」，曾銑皺著眉頭，舒了口氣，「用水將他潑醒，然後給我把他拉到軍帳里！」

西北之地，秋日本就寒冷，加上現在是夜晚，即使穿著衣服也讓人覺得凍得慌。可是蕭漢還是不顧一切地脫下了自己的衣服。

蕭漢聞言，先是一驚，繼而好像明白了什麼，開始去解自己外圍的鎧甲。

脫到最後小衣的時候，彭岳都有些驚呆了，從脖頸處往下竟是大大小小的刀傷箭傷。脫到一半時，新傷口處流的鮮血與衣服凝在了一起。蕭漢一使力，衣服帶著皮肉和新結好的痂被扯了下來，鮮血登時又順著蕭漢那粗糙的皮膚留了下來。

「這自是不須你管，先下去領軍棍吧……」，曾銑擺擺手，把身子轉了過去，卻是掩不住地一聲長嘆……

「你還敢還口？」，彭岳胡亂抓起帥案上的文稿，一把朝蕭漢扔了下去。蕭漢卻沒有躲，不偏不倚全砸在了他的臉上，可是他的眼淚還是沒有止住。

蕭漢一開始只是低hetu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著頭，默默聽著曾銑的訓斥，可聽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便抬起頭來，看著曾銑說道：「大人，我知道，我……棄城逃跑，我該死，可是……我沒有置城中將士百姓于不顧……我……」，蕭漢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結結巴巴的，最後竟委屈得哭了起來。

「彭大人不必再說了，我本是該死之人，如果不是眾兄弟護住我，我這條命早就沒了，我對不起那些戰死的弟兄，對不起……城中那些百姓……只是希望大人能夠懲處仇鸞那個狗東西，這樣九泉之下，兄弟們也能瞑目了……」，蕭漢說著，便抄起了營帳中的一把刀。

曾銑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彭岳搶了先：「蕭總兵。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彭岳生怕曾銑直接在軍帳里把蕭漢給軍法處置了，於是急匆匆地跟在曾銑身後趕去了營帳。

「曾大人，萬事皆有一個情字，蕭總兵並非懼敵怕死，實在是事出有因。況且他是在城破之後才逃出來的，在城中他也並非不顧將士，也曾和韃子殊死搏鬥啊……」，彭岳聽了蕭漢的話，不禁大為www.hetubook.com.com感動，有心要使蕭漢免受處罰。

「大人，我知道我該死，但是我並非是惜著這條命！」，蕭漢表情莊重，一副大義凜然的味道，「大人，我只是氣不過，我派了幾撥人去甘州求援，可……可是仇鸞那個狗東西就是不發兵！我們涼州城的火炮也被仇鸞事先抽調走了不少……」

「我沒有害怕，我……只是不想讓兄弟們白白送死……」，蕭漢急急解釋道。「當時韃子已攻入城內，城中守軍本來剩的就不多了，還逃了一部分。剩下的許多都是傷兵，但他們都是堅持到最後的勇士。我再不帶著他們出城。他們真的就……都死在城裡啦……」

「蕭漢，你還有臉來這兒！」，曾銑氣呼呼地坐到了軍帳中的帥案前，「你棄城逃命，置城中將士百姓于不顧，自己說，你該當何罪！」

「男子漢大丈夫，做了錯事，還好意思在這哭哭啼啼的……」，曾銑雖是這樣說，心也有些軟了，「你既然說你沒有置城中百姓于不顧，那你說為何城破之後，你卻活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逃走之後，韃子……屠城了……」

和圖書「眾人生了懼敵之心，那你呢，你是主將，你也跟著害怕。你也跟著逃？」，曾銑厲聲問道。

曾銑雖然這樣說，但心裏卻也不想重罰蕭漢。剛才蕭漢說的那番話又何曾不令自己動容，而且彭岳的話也說到了自己心坎里。加上蕭漢確實是事出有因，並且平日自己也頗為看重蕭漢，也知道蕭漢為人，因此便想放他一馬。

「蕭漢，你雖然……守城不力，但念你……作戰勇猛，且……事出有因，就免了你死罪吧……」，曾銑嘆了口氣，「這涼州副總兵，你便不要做了，去軍營領五十軍棍，貶做涼州守備吧……」

「曾大人，我們之所以懲罰棄城守將，是希望將士都能夠奮力守城，而不是鼓勵將士們非勝即死。如果蕭總兵如此勇敢作戰，還要受到重罰，那麼以後豈不是作戰不勝便要以身殉戰？這樣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蕭總兵。你……離城之時，有多少將士隨你一同出來，又有多少將士還留在城中？」，彭岳有心為蕭漢開脫，便在一旁問道，他覺得蕭漢不可能做出帶領大隊人馬集體出逃之事。

「可是我們堅守了六天。是我沒用，wｗw.heｔubｏoｋ•coｍ.ｃoｍ沒能再守下去，可是城中的將士確實是在死戰，沒有退縮！我不能讓那些兄弟白死，我要留著命出來告狀，出來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涼州城是怎麼破的！我要留著這條命，給那些死去的兄弟燒點紙，上柱香！有好多兄弟都是……為了護著我出來……才死的啊……我要是不活著出來報個信兒，我對不起他們……」，蕭漢說著，便又想起那幾個士兵犧牲自己護送自己出城的事，不禁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蕭漢大喝一聲，以手砸地。伏身痛哭起來：「這幫王八蛋……蒙古狗……我該死……都怪我……怪我……」

「謝大人不殺之恩……」，蕭漢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頭，「還望大人能夠嚴懲甘肅總兵仇鸞！」

「放下！」，曾銑聲色俱厲地盯著蕭漢，「別跑這來逞英雄！你自然是要受處分，可是容不得你在這裏私自動手！」

等到彭岳和曾銑來到營帳，蕭漢已經低著頭跪在了那裡。

曾銑冷哼一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蕭漢卻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的痛哭流涕。

「韃子屠城了？」，蕭漢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曾銑，期望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