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風
第三十二章 潛龍出淵

他看到燈光之下,有個他平生僅見的,比三堂主雷媚、六堂主雷嬌都美的年輕女子,直挺挺站在門外。那對秋水明眸大睜著,緊盯在他臉上,像要把他的臉盯出個洞。
事到如今,那男人居然還算鎮定,說話聲卻在微微顫抖,「那麼,我家的下人總……」
兩個人提著油燈,恭恭敬敬跟在跛足人身後,為他照亮道路。可是,跛足人剛要踏出房門,竟陡然周身一震,滿臉不敢置信之色。
她握著這把刀,微微笑道:「我偏不滾開,偏要管閑事。你要怎樣?」
北渡長江之後,越往北方走,十二連環塢勢力越弱,只能隱身暗處,伺機興風作浪。她暗中從西夏買馬,都得與邊關綠林山寨合作,才能平安運進關內。
蘇夜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把刀。
蘇夜剛聽他們出現,還以為是查夜衙役,沒放在心上,此時卻發覺不對。對方腳步聲錯綜紛亂,卻均比常人輕快迅捷,顯然身懷武功,而且武功不弱,絕非衙門裡的捕快聽差。
她的美貌實在有點驚人,又生動又明媚,活色生香,讓人忍不住咽口水。此時誰都不敢為那家人說一句話,唯有她悄無聲息地堵在門口,不像活人,更像一個忽然出現的鬼魂。
蘇夜道:「你們太過分了。」
此話一出,只見周角臉上肌肉顫動,似乎在忍耐著極大的侮辱。與此同時,蘇夜目光恰好落在他右手的斷指處,更令他感到莫名羞愧。
周角心中明白,自己喉頭滾動了一下,絕非因為她的美麗。可究竟為了什麼,他也想不清楚。
她只能確定一件事,即六分半堂以奸黨為後盾,常為蔡京等人清除異己,換取在京師www.hetubook.com.com方便行事。金風細雨樓則更為獨立,不看任何人眼色,傾向於神侯府派系,更易吸納潔身自愛的江湖好漢。
她本來以為,這一天猶如過去的若干天,又會風平浪靜,安安穩穩地過去。她甚至觀察了所有住店客人,發現雖有幾個會武功的,卻都和平民一樣,吃完飯便返回客房,並未恃勇生事。
她尚未弄清慎縣屬於誰的勢力範圍,只靜觀其變,等待他們的下一步行動。
奇怪的是,客棧中遭逢大變,掌柜和小二無影無蹤,全然沒有勸解之意。蘇夜微微皺眉,已經大致明白他們這麼做的原因。她還在皺眉,便聽那男人說道:「我知道今日在劫難逃。但我妻子兒女無辜,還請幾位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她下地時,那家的男主人見大難臨頭,已經開口說話。他語氣十分鎮定,態度從容斯文,似乎是個讀書人,問道:「幾位是什麼人,官府派來拿我的么?」
刀已從鞘中抽出,長約二尺余,刀背有著美麗的弧度,似彎刀而非彎刀。刀身呈現琉璃青色,暗沉沉的,似乎由琉璃燒制而成。刀刃薄而鋒利,刀尖接近透明,發射出一點青光,顏色比刀身更淺。
跛足人淡淡道:「看來,足下已經明白了。其實我周角倒很敬佩你的骨氣,但你這點骨氣用錯了地方。你得罪了蔡相爺,不過貶官還鄉,把我們堂中兄弟送進大獄,我們可饒不過你。」
在武俠小說里,客棧、酒樓經常遭殃,一旦遇上江湖人尋仇,地板和桌椅往往就保不住了。主角一方的人物會賠銀子,反派則什麼都不給,讓hetubook.com.com掌柜自認倒霉。如今看來,這家客店也難逃劫難。
又過了三天,她來到廬州北部的慎縣,找了家客棧投宿休息。此地名叫白石鄉,是慎縣中較為繁華的大村鎮,所以客棧收拾的整潔乾淨,很合她心意。
她一向認為,殺人不過頭點地,仇怨再大,一死也可以償還了。由於她有這項原則,十二連環塢平日做事,向來十分克制,一切依照幫規辦事。跛足人所為,已經觸及她的底線。
剛過下半夜,客棧前院燈火通明,門外傳來咚咚撞擊聲。一群持刀帶劍的人敲開大門,毫不客氣地沖了進來,直奔客人住宿的後院小樓。敲門聲震天般響亮,若非不怕官府,就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
跛足人忽然哈哈大笑,譏諷道:「你家下人?貴府大管家通風報信,我們才能對你的行程路線了如指掌。唉,我心裏很是抱歉,真的很抱歉。但你招惹在先,我們若輕易放過你,堂中兄弟如何能夠服氣?放心吧,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只會把你送到賣藝的那裡,讓你嘗嘗民間疾苦。」
他因為斷指之事,早就飽受歧視,焉能再對一個年輕女子退讓。他的下屬都在身後,等著他像往常那樣,將敢和六分半堂作對的人碾成灰燼。他不能後退,只能厲聲道:「滾開!休要管閑事,每個得罪本堂的人,都將死於非命!」
右邊持燈人見周角不答,冷冷說:「這是六分半堂的十三堂主,『獨角銅鶴』周先生在辦事。小姑娘,你要麼馬上滾開,要麼和這家人有難同當。」
跛足人亦開口,聲音低沉厚實,聽的出內功頗佳,「我們是六分半堂的人,與官府無關。https://www.hetubook.com•com
為首者功力最高,但腳步聲有點奇怪。他左腳較為沉重,右腳則很正常,落地時輕重不一。依蘇夜之見,他似乎患有足部疾病,也有可能因某事失去左腿,換了金屬制的假腿。
蘇夜無法隨時關注動向,只能在事後收到情報,得知某地又換了主人。但當她真正來到某地時,這個主人可能再次變換。她本人吃過類似的虧,才竭力經營金陵大本營,使十二連環塢沒有後顧之憂。
蘇夜註定與蔡京勢不兩立,對六分半堂的態度可想而知。她已經做好決定,就不會再行猶豫,在路上投宿打尖時,時常關注風吹草動,想親眼觀看江北武林的動向。
對方行事如此霸道,註定不可能是善良之輩。但蘇夜想聽的更清楚些,輕輕下了床,走到自己房門處,側耳靜聽。
北方氣候終究比南方寒冷,風中帶著凄清氣息,昭告寒冬即將來臨。官道兩旁,枝頭枯葉落的差不多了,露著乾乾的樹枝。只等銀絮亂舞,便會雪滿枝頭,成為別有趣味的美景。
然而,意外便在今夜發生。
蘇夜心中恚怒,心想這家客店聽從六分半堂的號令,怎麼可能真留下那個孩子,不是任他凍餓而死,就是賣給拐子。
蘇夜進入廬州后,很合時宜地披了一件斗篷,告訴別人她也怕冷。不過,就算她表現的再像普通人,也會受到所有行人矚目。百姓見她騎馬,就把她想象成飛天遁地的女俠。江湖中人見她孤身一人,就盯著她看個不停,目光時常閃爍不定。
幼兒啼哭聲本就響亮,這時又添上了女子的大哭聲,令人聞之惻然。跛足人卻哈的笑了一聲,彷彿覺得這場面很有和_圖_書意思。
那男人愣了一愣,然後哈的一笑,冷冷說:「誰不知六分半堂與蔡太師同流合污,一個在暗,一個在明。你們說自己與官府無關,未免太可笑了。」
她認為蘇夢枕心懷大志,孤僻寒傲,所以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他的風格。但是,蔡京一黨權勢熏天。金風細雨樓不買他的帳,日子絕對不會特別好過。
蘇夜之前知道,對面住的是一家四口。夫婦二人帶著兩個孩子,家中下人另住便宜房間。他們都不會武功,半夜被惡客破門而入,當然大為驚恐。
他為了重獲雷損青睞,不惜爭著搶著干骯髒活計,例如今夜這事,便是他的拿手好戲。
他們並非第一次干這勾當,下手十分利落。那女子尚未穿上外衣,就被點了穴道,從床上一路拖出門外。
一旦離開緊鄰金陵的三個州,便由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說了算。雙方籠絡天下英雄,競爭極為激烈,為了爭地盤,無所不用其極。各州縣勢力經常易主,不是我滅了你的分舵,就是你殺了我的堂主。投毒、刺殺、收買手段層出不窮,比任何黑幫電影都驚心動魄。
但事情巧到極點,簡直自行送上門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停在她右邊那間客房門前,只聽一聲悶響,房門被那人單掌震開。屋中傳出女子驚叫聲,以及小兒受到驚嚇的大哭聲,回蕩在寂靜的深夜中。
蘇夜咦了一聲,奇道:「六分半堂里,只有十二個堂口,十二位堂主,哪來的十三堂主?」
蘇夜既然要作偽裝,自然要裝的像些。外人不知道,她的下屬更不知道。她登岸之後,便買了匹馬,也不計較馬匹優劣,乘馬沿著官道前行,在馬上左顧右和-圖-書盼,看起來很是愜意。
但她每做一件事,都會想想前因後果。她行程暗合十二連環塢的鏢車路線,以免第一批貨車剛上路,就被別人劫走,淪為整個武林的笑柄。出於這個目的,她走的不快也不慢,很符合進京投奔師兄的形象。
諷刺的是,只要有人做主,無論六分半堂還是金風細雨樓,他們都得先請示「上面的」意思,才敢對她下手。不知是幸運,還是別的原因,她暫時還沒碰上麻煩事。
他們登上小樓時,蘇夜早已驚覺。她仍然盤膝坐在床上,手裡卻擺弄著那個小包袱。房間昏暗,唯有她雙眼晶瑩透亮,彷彿倒映著天上星光。
她住過客店,自然知道官兵時常前來盤查,藉此機會勒索金銀,成為這方面的「常例錢」。若只衝著錢財來,那就算了,更有甚者與黑道勾結,抑或本身就是黑道,見住客中有美貌婦女,難免要討些便宜。
他嗓音本來還算好聽,笑出聲時,卻像鶴的厲唳。他冷冷說:「這不成,你老婆年紀雖然大些,容貌卻很標緻。你女兒更是個美人坯子,誰見了都喜歡。至於你這小兒子……他哭的我心煩,我可以開恩不帶他,就讓他留在店裡吧!」
蘇夜踩中他痛腳,令他心中充滿忿怒。他的理智便被這股怒氣蒙蔽,忘了蘇夜敢攔著房門,當眾擋住他的去路,很可能有足夠底氣。就算他還記得,也不可能退縮。
其實,他本來真是六分半堂的正式堂主之一,只因一時放縱,不小心將手按在了總堂主雷損的一口棺材上,雷損便將他按著棺材的兩隻手指砍斷,貶為第十三位堂主。他沒有實權,失去往日地位后,武功亦打了不少折扣,日日承受旁人的異樣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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