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倒也沒為難他，笑吟吟地收刀回袖，跟著他來到他認為安全的談話處。這地方確實偏僻，四下里愈發靜了，漸漸的寒氣侵人。她瞥一眼滿地白霜，只聽趙鐵冷低聲道：「蘇女俠，蘇公子已知消息，安排我來接應，否則你遇上的麻煩絕不止於此。你想想，那家客店乃是六分半堂的產業。我們衝出大門時，外面居然沒有伏擊的人，豈不很奇怪？」

趙鐵冷的答覆愈發簡略，「蘇公子什麼都不怕。」

幸虧她刀氣收的快，趙鐵冷只受了外傷，內里無憂，不然非氣到吐血不可。蘇夜看起來哪裡都舒服，一說話卻哪裡都不舒服。他道：「你隱藏……」

蘇夜單人匹馬，馬鞍上還載著那個小包袱，施施然走進了開封府，似乎沒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但蘇夜想到他時，心情永遠不是安心，而是忌憚。

趙鐵冷心頭微凜，突然察覺她路見不平，直接拔刀相助，也許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就算沒有，蘇夢枕也定然更欣賞她，而非路見慘案，連個屁都不敢放的「高手」。

這一天，汴梁恰好氣溫驟降，下了第一場大雪，天陰著，風也很大。風雪漫天，在行人耳邊席捲呼嘯。鵝毛雪片紛紛揚揚，蒼蒼茫茫。北風卷過雪地，便帶起白霧似的雪塵。天上黑雲壓城，讓正午暗的如同黃昏。許多民戶擁爐觀雪，不以這寒冷天氣為意。除非有急事，常人才不會在這時里出門。

趙鐵冷不解，仍老實報出了幾個地名，希望她千萬聽話，不要自找麻煩。蘇夜一邊與情報印證，一邊淡淡道：「趙堂ｈtｔｐs://m.ｈeｔｕｂoｏk•ｃoｍ.ｃｏm主……我就叫你趙堂主吧。我已經見識了六分半堂的手段，對任何人都不敢全信。去不去亳州，由我自行決定，我也不會將行程告訴你。」

趙鐵冷覺得她想法格外天真，又不敢再次激怒她，只得順著她的話頭，儘可能溫和道：「這還用問嗎？」

話說到這裏，其實不必再說了。他見蘇夜心意已決，不願繼續嘮叨，心想有你這句話，蘇公子須怪不到我頭上，便喏喏連聲，道：「那麼蘇女俠自行保重。我猜六分半堂兩次失利，暫時不會繼續出手。你只要儘快趕到京城，別人想欺負你就沒那麼容易。」

他又道：「蘇女俠，你要殺我，我大概在劫難逃。但聽我一句勸，你先向東走，進入亳州地面，自然有人接應你，再從從亳州趕往開封府，可保萬無一失。」

蘇夜盯著它，盯視良久，才嘆了口氣，用火折將紙燒掉。灰燼隨風而逝，她心中卻出現了一張臉。這張臉濃眉星目，面如冠玉，前額、鼻樑、下頜無不端正高貴，眉宇間亦透出勃勃英氣。他的英俊極為正統，是一種王侯貴族特有的英氣，令人一見，就心生愉快。

蘇夜微笑道：「好吧，算你有理。可你說了這麼多，仍然沒有拿出證據。」

只要有一個人懷疑，趙鐵冷的處境便非常危險。她已相信他薛西神的身份，自然由他去了。

她們身後，還跟著一頂同色的暖轎。為首的少女走到離蘇夜三丈時，同樣就此站定，用清脆動聽的聲音道：「蘇公子派我們來迎接姑娘。」

趙www.ｈetｕboｏk.coｍ•ｃoｍ鐵冷一向不愛笑，這時更加維持不住笑容，道：「你聽我解釋。」

他的笑容天真純潔，斯文有禮。沒有人不喜歡他，沒有人不尊敬他。與此同時，他還是一位稱職的盟友，不錯的後台，強大的助力。

蘇夜一聽便知他可能殺人滅口。即便那些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到，也有可能覺得趙鐵冷行動有異，譬如只帶四個手下來擒她。

她問：「還有哪裡安全？」

他聲音又冷又硬，即便拚命解釋，也顯得無趣。蘇夜認真聽著，卻沒放在心上，至此才略有動容，緩緩道：「原來師兄還記得我。」

「像你這樣的人多嗎？」

當時魯三箭身亡，他不想留在客店裡，當著手下的面與蘇夜生死相拼。且不說他一見蘇夜的刀，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就算是，他明知故犯，殺了蘇公子的師妹，以後天下雖大，亦無容身之處。俗話說，兩害相權取其輕。他無奈之下，只好轉身撞開大門，一路疾奔渺無人煙之處，找機會和她說清真相。

離開之前，她已與她們合計過損失可能，確認出可以接受的範圍。如今損失傷亡都在這範圍中，看來運氣不算太壞。然後，她收到了程英轉送而來的一封書信。

這是一條兩邊森立著酒樓和店鋪的青石大道。她前方後方的街角處，忽然轉出兩隊身穿黃衣，打著傘的少女。她們身姿輕盈，容貌姣好，手中雨傘任憑北風吹打，晃都不晃一下。

事實上，六分半堂中，只有前五位堂主格外重要，一旦身故，很難找到合適的人代替。剩下七位，在江湖wwｗ•ｈeｔuｂoｏk•cｏm.ｃoｍ上雖有名聲，卻只不過是衝鋒陷陣的普通戰將。唯有「三箭將軍」魯三箭精通射術箭技，能得到雷損青眼而已。

他正搜腸刮肚，想著還有什麼好話可說，卻聽蘇夜問道：「既然如此，我和師兄近十年沒見了，他就不怕我是敵人送來的冒牌貨？」

趙鐵冷總算不必和她打交道，面上神色頓時輕鬆許多，先笑了笑，才詭異地道：「不勞姑娘費心，我有我的辦法。」

蘇夜聽完，已知道他語意真誠，絕非說假話換取逃生機會。若在平時，她自然依言行動，省的住個店還要處理飯菜。但她尚需照顧十二連環塢的車隊，保證它們進入金風細雨樓地盤，才能安心去京城。

如果她有第二個選擇，恐怕不會與他扯上任何關係，因為她總覺得，自己在與猛虎攜手合作。這隻猛虎可以溫順的和小貓一樣，任她撫摸揉搓，但若有絲毫不對，她的下場只怕比孤軍奮戰還慘。

他接到這命令之時，愁的頭髮都要白了，心想這姑娘一進中原，先徹底得罪六分半堂，又到處亂說師兄是誰。她自己找死，用什麼辦法能保住她？誰知事與願違，她刀法竟高的出奇。他得自行曝露身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趙鐵冷真怕她年輕衝動，將手中刀向里側一勾，要了他的命，連忙答道：「我們換個僻靜地方，這裏太寬曠，任誰過來，都能看到我們面對面站著說話。」

趙鐵冷道：「自然記得。」

蘇夜沉吟一陣，狀似無意地問：「我聽說，師兄如今很有權勢。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兩虎相爭，都想吞併對方。那我殺了ｈｅtuｂook.ｃom•ｃom六分半堂的堂主，也算幫了他忙吧？」

趙鐵冷大為無奈，苦笑道：「我沒法證明，我沒有證據。」

蘇夜笑道：「你回去之後，會不會有什麼麻煩。你那些手下……」

蘇夜似笑非笑地問道：「若我說我不聽，你是不是嚇都嚇死了？」

蘇夜秀眉微挑，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趙鐵冷道：「我說姑娘聰明，姑娘還在自謙。蘇公子何等人物，會讓我們去檢驗他的師妹？他就算懷疑，也要先親眼見你再做判斷，豈有外人插手餘地。」

蘇夜順口一問，其實態度極為隨便。但趙鐵冷人在險境之中，仍不肯回答這個問題，語氣亦變的含糊不清，「只能說彼此彼此。」

趙鐵冷的判斷相當正確，而六分半堂幕後的主使者也頭腦清楚，當真沒有繼續向她下手。她小心平衡著行動，既不想再被宵小之輩攔截，又要為其他人吸引火力，並未就此無影無蹤。然而，六分半堂似乎鐵了心，不再找她麻煩，只全力狙擊十二連環塢，希望能夠造成儘可能大的損耗，倒省了她不少力氣。

蘇夜聽到他第一句話，便微微一笑。趙鐵冷見她笑了，連忙又道：「你刀法如此犀利，應敵時如此敏銳，蘇公子見了，必然十分高興。不怕告訴你，公子曾嚴命我們，務要把你平安送進開封府。只要你能順利進京，我身份曝露，前功盡棄都沒關係。」

蘇夜笑道：「趙堂主，你若真是我師兄的人，為了你們好，勸你們以後不要再這麼做。否則，我遇到敵人，好不容易取勝，人家來一句『我是令師兄的人』，我殺還是不殺？我從小不靠別人，現在也ｈttｐs://ｍ.hｅ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ｍ不需要。你若怕我師兄怪罪，把我的話傳回去就行，就說空口無憑，我不敢相信，也不用你們擔當責任。」

趙鐵冷心想你有何行程可言，正要開口，只聽蘇夜又道：「放心，我雖不聰明，可也不傻。從此以後，我會小心隱藏行蹤，不被任何人發現。」

書信由朱雀樓的神鷹送到，直撲而下，落在她肩上。她解下它爪上的金屬小筒，從中抽出信紙。紙上只有一句話，「歲暮天寒世界，與君同看冰雪。」

她冒著風雪，在街上策馬疾行，忽然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她說話之時，眉峰上揚，呈現出異樣強烈的自信。她容貌當然很美，但這神情一出現，立刻讓人忽略了她的長相。

字跡清雋、貴氣、端正好看，又稜角分明，代表寫信人出身良好。信末並無署名，用草字花押代替，頗為神秘。

但她暫時做不到這件事。

東京汴梁開封府，時常在後世文藝作品中出現，動不動上演「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但包龍圖早已去世，開封府則更為繁華，其富貴迫人處遠勝江南，甚至可以稱作世界上最繁榮的城市之一。

「歲暮天寒，還真是歲暮天寒，」她喃喃道，「不知這一次，他又會提出怎樣的條件？」

蘇夜也沒想到，自己進城就遇上大雪。她第一次來京城，本想放慢速度，先在城裡轉轉，如今已經改了主意，打算直接去天泉山上的金風細雨樓，面見蘇夢枕。

他這麼回答，反而令蘇夜高看他一眼。她注視他半晌，兩道明凈的目光在他臉上滾來滾去。趙鐵冷當然不心虛，卻被她看的莫名心虛，只得使出鐵臉功夫，硬頂她的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