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武功，你還給我定了個標準，先接你十刀，」蘇夜道，「才肯帶我去京城。」
他寒星般的雙眼中，始終帶著些許暖意，緊接一句道：「我沒說你不該招惹，你招惹的很好。」
蘇夢枕面無表情，道：「你若懂得害怕，那就好了。你如今無依無靠，又得罪了六分半堂。若你願意，我可以把你送回小寒山，與師父作伴。或者，你也可以留下來。但留下來，連我也不能絕對保證你的安全，除非……你答應不出金風細雨樓，不獨自進入開封府。」
還好，就算無所適從，也是好的無所適從。他向來想的很多，認為江湖上的腥風血雨，早晚要摧毀蘇夜還保留著的純真。可她終究為他而來，讓他不忍之餘，按捺不住期待的心情。
蘇夜問道：「中間那座塔呢？」
蘇夢枕道：「不錯，五大神煞負責外務，專門帶人衝鋒陷陣。除此之外，我還有四名親信，稱為『四無』，等到了樓子里，再向你介紹。」
蘇夢枕道：「嗯。在此之前，我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蘇夜正要問他，怎麼才能做到一個人住七層塔，卻見前方有人迎了上來。
然後，他漫不經心地望向那銅爐，「你的刀練的很好，逃跑的本領更好。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都在打探你，竟沒一人能找到你的下落。」
她的朱雀樓亦建於風水極好的地方，佔盡金陵王氣風流。但她親眼目睹金風細雨樓的總舵，仍難免衷心讚歎，認為只從外表上看，它絕不負武林中的地位。
談話又進入僵局，好像已無話可說。但事實上，他們心裏都千頭萬緒，急於和_圖_書找到一個共同話題，急切間又找不出來，只好做出沉吟模樣。蘇夜發了一會兒呆，才再度開口道：「我的行李和馬都丟了。」
蘇夢枕道：「他叫茶花，和沃夫子一樣，都是我的貼身護衛。」
蘇夜上車之後，才過了這麼一會兒，得到的誇讚就比整個風雨樓加在一起還多。可她本人毫無自覺，還笑道：「我見過你那位薛西神了，希望他不是冒牌貨。」
他不說「重要」，只說「成名」，說明這些人在他心中，實在還算不上重要。
蘇夜道：「我能看出來，那麼沃夫子就是那位打扮的像賬房先生一樣的大叔？」
蘇夢枕瞟了她一眼，也不和她認真計較，只道：「回來了就好。」
她忽然問道：「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她自有打算，不介意在蘇夢枕面前展現醫術，所以暢所欲言，「你肯定注意到了，他中毒之後，站在原地不動。那是因為他運功化解時，毒質趁機侵入臟腑，感覺五臟被凍成冰塊，難以移動。如果他立刻收功，後果可能沒這麼糟糕。」
蘇夢枕緩緩道：「我已親眼看到，雷媚、雷恨、雷滾沒有一人是你對手，又何必再試？」
蘇夢枕傲然一笑，淡淡道：「那座塔叫作玉峰塔，也有人直接叫它玉塔。我就住在塔里。」
蘇夢枕喘息漸漸平復，胸膛不再一起一伏。蘇夜方道：「是這樣的，我十八歲時從家鄉出發，路上耽擱了很多時間，一口氣走了一年多，所以這個時候才到……」
蘇夜搖了搖頭，坦然道：「我不知道，要看他內功如何。」
蘇夢枕注目她片刻，仍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拿她毫無辦法。但與此同時，他也隱約感到難以遏制的喜悅。
如果旁人說這些廢話，蘇夢枕早已不再理會。然而，他從少年時期起，就拿蘇夜毫無辦法，任憑她胡說八道，自己裝作沒聽見。這時蘇夜沒話找話，反倒更令他覺得熟悉。他眼中的寒冰已徹底融化，卻沒答話，只把手捂在嘴上，輕咳了幾聲。
因此，他只說了一個字，「好。」
蘇夢枕簡短地道：「他不是。」頓了頓，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他倒是被你嚇的不輕。」
「什麼都沒有，不過有九十多兩銀子。」
他咳嗽完了，慢慢道：「據我所知，六分半堂死在你手裡的成名人物已有三人。雷滾雖然未死，也算死了一半。」
這裏的風比山下更大，將雪塵徹底吹散，在她裙底飛揚彌散。遠遠望去，一行人彷彿身在雲霧之中。
說話之時，他已踏上最後一級石階，回頭望著蘇夜，神色雖然比平時柔和，卻蘊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孤傲之意。蘇夜不語，直至與他並肩而立時，才發自內心地嘆息道：「果然氣象萬千。」
「什麼事？」
他看著蘇夜時，總情不自禁，想起當年那個小小的身影。但蘇夜已經長大了，刀法靈動犀利，自成一派，人也脫去了童稚之氣，皎麗如月懸中天，明媚如露潤杏花。她有少女的天真，也有成年女子特有的風情，與他記憶中的印象一碰，竟令他感到無所適從。
「……雷滾？」
蘇夜這一世的父母早已逝世，所以說什麼都行。她隨口應道：「是啊。」
到這時他方驚覺，自己好像已經很和*圖*書久沒有期待過任何事情了。
她在師父師兄面前，說話向來十分直接，有什麼就說什麼。即使師兄身份變了，只要人還是那個人，她的態度就永遠不變。蘇夢枕又笑了，笑道：「好吧，你算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但在六分半堂眼中，你卻是個令人頭疼的麻煩。相比之下，我還佔了便宜。」
蘇夢枕笑道：「這還不叫招惹？」
「就是那個使水火雙流星的莽夫。」
蘇夜聽完蘇夢枕的話，居然微微一笑，毫無懼色地道：「師兄你真的了解我嗎？得罪都得罪了，何妨得罪到底。我來投奔你，那就是投奔你，幹嗎要回小寒山找師父？你要是覺得我無權無勢，把投奔換成投靠，也行。」
對她而言，蘇夢枕還是蘇夢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從「大師兄」到「金風細雨樓樓主」的身份轉化。但其他人不這麼想，只會認為蘇公子對她另眼相看，另眼到過了分。
他的目光陡然又寒了起來，簡直能把人活生生凍住。他幽深的瞳仁仍像兩點幽火，在雙眸深處靜靜燃燒著，就像燃燒他生命的病火。
程靈素等人速度比她慢，恐怕還要幾天，才能平安到達。到了那個時候，蘇夢枕又會有何評價？
蘇夜忽地扭頭望向車外，笑問道：「那麼這位趕車的兄台……」
蘇夢枕道：「只能算一般。」
蘇夜見他如此關照自己，也露出嚴肅神色，應道：「我知道，而且我本就沒想招惹他們，是他們先欺負別人，我看不過去，才動的手。」
蘇夜遠在江南，但對金風細雨樓的幾位要緊角色，依舊時有耳聞。她試探著問道：「他說，你樓中有五大神ｈttps://ｍ•hetｕｂｏｏk.ｃｏm.cｏｍ煞？」
雪下的這麼大，已將地面、樓頂、塔頂全部覆蓋住了。但她仍能看到，四座高樓為青、紅、白、黃四色，風格則各不相同。她仍跟著蘇夢枕，一步步踏上石階，離那地方越近，就越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驚人氣勢。
蘇夜笑道：「是嗎？你也不錯。」
蘇夜嘆了口氣，道：「你要問就問，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挺害怕的。」
「那他的下場也就一般，」蘇夜聲音很低，也很平靜，「我用的毒藥有些特別，對沒有內力的常人毫無效果，但內力越強，發作得就越快。」
風雪中，蘇夢枕的聲音也愈發飄渺，「這就是金風細雨樓。」
蘇夢枕冰冷的臉上，再度露出笑容，彷彿很滿意她的反應。他也不顧天氣寒冷，就站在原處，向她解說道：「你看，那四座樓顏色不同，職能也不同，彼此間又能呼應牽連。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寧死也要一探這裏的秘密。」
那人是個年輕人，身穿長衫，身量高而瘦，容貌英朗俊秀，額上有顆黑痣。他走到近前，拱手道：「公子，蘇姑娘。」
蘇夢枕搖頭道：「別打岔。你現在來了京城，有雷損和狄飛驚坐鎮，休想以一人之力招惹他們，否則吃虧的人只會是你。方才我不發動攻擊，正因那裡是六分半堂的地面。真動起手來，我也沒有多大把握。」
蘇夢枕笑了幾聲，微微笑道：「沒有，你沒給我惹麻煩。我每天都要處理麻煩事，你在裏面還排不上號。」
他們說話時，並未刻意壓低聲音，被茶花聽的清清楚楚。他聽完這話，和沃夫子交換一個眼色，都看到對方神情中的驚訝。只可惜，蘇hetubook.com.com夜看不到他正臉，所以無法領會他的心情。
他身體狀況有所好轉，卻還倚在軟榻上，又問道：「你把雷滾怎麼了？」
蘇夜道：「我才不信。你又試圖輕描淡寫，將大事說的微不足道。如果六分半堂每天都死幾個堂主，那又怎會和你勢均力敵。」
蘇夜總結道：「所以是三個半人？」
蘇夢枕八風不動，絕無驚訝之色，淡然道：「這是你父母教你的本事？」
蘇夢枕訝然道：「裏面有什麼重要東西？」
馬車密不透風，要打起車簾或窗帘，才能看到外界景象。她無意觀看風土人情，只默默出神，記下從汴梁城內，前往天泉山金風細雨樓的路線。她心中自有開封府的全城地圖，只要稍稍回想，便洞若觀火。
蘇夜眼前，是一排整齊寬大的石階，通向上方的四座古雅高樓，還有被四座樓圍繞在中央的一座七層玉塔。塔下有泉，泉水尚未結冰，清的就像她的眼睛。
她想蘇夢枕可能懶得理她，因為他又看了她一眼，似有無奈之意，卻什麼都沒說。她只好理了理頭髮，以此表示自己非常無辜。雪水沾在她發間，如同許多晶瑩透亮的珠子，閃著點點晶光。由於炭火熱力夠足，這些水珠很快就蒸發乾凈，彷彿剛才那場雞飛狗跳的追殺。
說完這句話，他竟不再理會蘇夜，合上了眼睛，倚著車廂內壁，似在合目養神。蘇夜只覺他不堪憂勞，嘆了口氣，也安靜下來。
馬車終於抵達天泉山，路上再無其他風波。蘇夢枕下了車，蘇夜跟在他身後，也鑽出了車外。馬車旁邊的騎士各歸其位，無需蘇夢枕多話，便馬蹄篤篤，自行離去，留下他和從不離開他身邊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