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求職

劉獨峰沉默半晌,忽道:「你能給出多少好處?」
蘇夜笑道:「你當真想知道?你絕不會喜歡我的答案。」
劉獨峰冷冷道:「當今朝廷的國師仍是諸葛,恕我直言,把十個你捆在一起,也不見得是他對手。」
皇帝可以什麼都不說,劉獨峰卻無法什麼都不想。幾天來,他一直在猶豫,猶豫自己該不該辭官,猶豫該不該裝作一無所知。但他再清楚不過了,如果哪天皇帝要清算涉案之人,他必定成為其中的一個犧牲品。更何況,就這麼掛冠而去,他也隱隱覺得不甘心。
劉獨峰淹留京城,只因尚未拿定主意。他見過五湖龍王之後,心中時時迴響著他對他的評價。那時雙方互相敵對,龍王口出惡言,本來不足為奇,但因盛怒而說的話,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蘇夢枕一向頗為重視他,雖無交情,亦從不得罪。他見他回京,隨即親筆寫信,向他致歉,顯然怕他自此與蘇夜結下樑子。劉獨峰之前被書信擺了一道,拆信看完,頓時眉頭一跳,心想你師妹不去招惹別人,就是僥天之幸了,還用的著害怕她得罪人嗎?
劉獨峰略一沉吟,淡淡道:「京中還有事務未曾了結,暫且不勞姑娘過問。」
諸葛神侯知道他即將隱退,並未阻攔,也未表態支持。不過,單看神侯多年來堅持留在京城,又培養出四名傑出弟子,就可明白他不顧奸臣當朝,一力支撐清流的決心。他的處境遠比劉獨峰艱難,多次因直言勸諫,惹的皇帝極其不快,卻從未打算退步抽身。
蘇夜這才恍然大悟,迅速回答道:「不管他們需要什麼,都有的談。另外,我m•hetubook•com•com醫術不錯,精通用毒,也可用來當作交易籌碼。」
劉獨峰與后妃自然沒有來往,但后妃也是人,也有父母親戚。蘇夜這麼說,無非是想藉助他的力量,認識幾家外戚,再藉機將勢力深入宮禁。他是何等人物,一聽便知她用意何在,全沒笑她痴心妄想,只深皺雙眉,冷冷看著她。
如此一來,國師形同虛設,數十年過去,諸葛先生也未有所建樹。蘇夜一向覺得你不行,那就我來,橫豎佔著也是浪費,何妨讓給她呢?
在敵人眼中,他只是成不了氣候的麻煩,在朋友眼中,他也未必多麼威嚴莊重。
劉獨峰似笑非笑地道:「我等?」
蘇夜差點接一句「雅思,我也很好」,硬憋了回去,又笑道:「在毀諾城時,我大言不慚說要幫忙,想想倒也真是慚愧。那幾位大人沒事就好,相信經此劫難,下次就沒那麼容易遭人暗算的了。且讓我言歸正傳罷,劉大人,我貿然拜訪,是因為有事相求。」
蘇夜話說的刻薄,卻十分準確。他確實很怕麻煩,否則何必花費大量精力,苦心與朝中各派系打好關係?奇怪的是,他很想下逐客令,聽也不聽蘇夜的解釋,內心偏有另外一個聲音,催促他聽下去,聽她即將出口的內容。
他一生之中,見多了污言穢語的惡徒,卻少有人做出如此犀利刻薄的評點。
劉獨峰至今忍著沒端茶送客,自己也很奇怪。蘇夜則恰好相反,早在來此之前,就知道他有興趣聽下去,藉以平復他猶豫不決的思緒。
蘇夜笑道:「我只需說服聖上,無需說服他。而且這都是hetubook•com.com未來的事情了,如今我甚至沒機會瞻仰天子聖容,有何未來可言?大人給我一句痛快話,究竟答應不答應?」
蘇夜的臉略有拉長的趨勢,又靈巧地縮了回去,露出一個梨渦淺笑,「你不必擠兌我了,如果真要個名分的話,我想做國師。」
劉獨峰道:「你有此想法,為何不與蘇樓主商量?方小侯與風雨樓頗有交情,也看不慣蔡京等人在聖上身邊安插人手,也許願意幫你的忙。」
蘇夜愣了一愣,奇道:「你要多少?」
她很少求人,即便開口請求,也要弄成互贏的局面,叫人家難以拒絕。劉獨峰與她萍水相逢,明知她話中有話,卻覺得在她面前,找回了些許身為前輩的臉面,竟不覺心頭一松,同時大生警惕,笑道:「蘇樓主叱吒風雲,權傾一時,難道還有辦不到的事情?」
他愈往深處想,愈覺得頭皮發麻。倘若蘇夜清清楚楚告訴她,她要弒君犯上,擁立其他宗室,那他倒可以從容以對了,正因他不知道,才會越想越驚愕,隨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他進宮繳旨時,心裏其實有些忐忑,生怕皇帝問及詳細情況。若真如此,他簡直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所幸皇帝昏了頭,卻還沒昏到不顧一切的地步,緘口不提戚少商,倒勉勵了他幾句,讓他回家休假,似乎從未聽過戚少商的要挾。
蘇夜笑道:「不敢當,令友都還好?」
他望向她時,她正沖他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大人的誠意了。」
劉獨峰道:「為什麼?」
她把蘇夢枕摘開,反而令劉獨峰更為提防。他頷首道:「請講。」
https://www.hetubook.com.com夜不甚客氣地道:「他辦不到的事多著呢,不過我求你的事與他無關,是我自作主張。」
蘇夜道:「劉大人行走大內,出入宮廷,是聖上面前一等一的紅人,閱歷豐富,人脈也極為廣泛。你若不想儘快離京,能否找個機會,將我引薦給宮中的寵妃公主,重要內監?」
五湖龍王面對他時,大有不屑之意,更以十分噁心的東西形容他。劉獨峰一想起他的話,胸口、喉嚨就一陣陣翻騰。然而,等他克服了想要嘔吐的慾望,又不禁心生好奇,心想難道在他人眼中,自己真是那個模樣?
劉獨峰涵養極深,風度極好,此時終於忍不住,怒道:「難道在你眼中,我是一個賣官索賄的小人?你與后妃外戚往來,總該有拿的出手的好處,不然人家怎會將你放在心上?」
劉獨峰道:「託福,都好。」
忽然之間,劉獨峰明白了她所說的麻煩。麻煩不在於事情本身,而在於他難以拒絕。他仍堅持問道:「繼續。」
因此,他已猜到有再見她的機會。她今日登門拜訪,既可能是自作主張,也有可能是奉蘇夢枕之命。結果她不提蘇夢枕,開口就問他怎麼還在京城,倒讓他不好回答。
當年與他爭位的人均已不在,否則只憑這些證據,便可鬧的滿城風雨。與此同時,正因為那些人都死了,這件事才能這麼輕易地結束。
她見過九幽后,回想九幽神君與諸葛小花的恩怨,皆從爭奪國師之位開始。徽宗迷信神仙方術,設下國師位置,很可能想要求仙問道,招攬方外高人。不幸的是,經過數場血雨腥風,這位置竟落到了非常不討人喜歡和-圖-書的諸葛神侯手裡,皇帝之挫敗可想而知。
戚少商出示證據,托神侯府代為轉圜。皇帝不僅沒有勃然大怒,斥責這是無稽之談,反而說什麼便是什麼,只猶豫了一天,便撤銷欽命,讓戚少商重建連雲寨。這無疑表示,楚相玉所言均為事實,當今天子的確是個登基前殘害手足,登基后昏庸無能之輩。
劉獨峰府邸中有不少僕人,只負責清理打掃工作。他隨身私事,仍由他一手培養出的親信隨從解決。張五、廖六兩人奉茶過後,始終肅立一旁,靜待他的吩咐。劉獨峰掃了他們一眼,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蘇夜收起笑容,肅容道:「你問我想做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但你沒猜錯,我想先親近嬪妃,再親近皇帝。我是女子,進宮更為方便,我容貌不錯,容易取得聖上信任,在我看來,很有可能成功。」
兩相對比之下,頓時顯的劉獨峰膽小怕事,只求獨善其身,有負於他歷來清正廉明的聲名。
以蘇夜之容貌體態,一旦有進宮面聖的機會,天知道會如何發展。皇帝看中了她,命她入宮為妃?還是她看中了皇帝,懇求入宮為妃?此時她淺淺笑著,主動提出這個想法,好像有著十足把握,更令劉獨峰生疑。
她不等他回答,徑直說道:「總而言之,我期盼成為聖上身邊的第三種人,至少將那幾個烏煙瘴氣的道士仙姑逐出宮外,臣子想面聖時,也不必非得討好米公公。如果我能令他對我言聽計從,其實是朝廷的幸事。他肯聽我的話,總比聽他人的話好。」
蘇夜亦皮笑肉不笑,冷淡地道:「我和蘇夢枕,不包括你劉大人。大人向來左右逢源,我又和-圖-書不是不知道。」
劉獨峰余怒未消,正要再說幾句,忽地心頭一動,出現了一個極為可疑,又有點可怖的猜想,居然把要說的話壓了下去。他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一陣,陡然射向遠方,口中問道:「就只這樣而已?你不想在宮中鬧事?」
蘇夜失笑道:「小侯爺?他那人外表禮賢下士,風度翩翩,實則……對自己的基業看的極重,守的極緊,絕不肯讓別人分一杯羹。劉大人,你在京城住了幾十年,想必不會不知道,小侯爺與米公公本為一黨,聚集了不少外戚勢力,豈會允許風雨樓插手?」
蘇夜道:「因為你其實最怕麻煩,尤其是你解決不了的麻煩。我解釋很容易,解釋之後,你的想法未必會和眼下一樣,豈不麻煩?」
劉獨峰冷笑道:「此話聽來有理,可我想了半天,你除了自薦枕席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好辦法?」
須知當今皇帝風流好色,有了後宮佳麗還嫌不夠,每每輕裝簡服,在寵信大臣的陪伴下離開皇城,留宿花街柳巷。後世大名鼎鼎的李師師,便是他的相好之一。
劉獨峰的手移到了鬍鬚上,摸了兩下,又下意識垂回原處。蘇夜不知道他的心情,只道:「放心,我別無他意。聖上出宮時,身邊都是蔡京的人,在宮中時,又只信任米蒼穹。旁人想要他聽見聲音,看見事情,比登天還難。所幸米蒼穹與蔡京貌合神離,否則我等將無容身之處。」
劉獨峰老於官場,習慣解決棘手差事,受到的打擊並不像鐵手那麼大。但他任職於六扇門數十年,始終和鐵手一樣,忠君報國,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匡扶正道,如今忽然得知皇帝的醜事,難免產生荒謬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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