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巧啊你也在這裏

雷損緩緩道:「所以,方公子今晚究竟為何趕來這裏?你是否已見過了五湖龍王,與他達成某項協議。他助你逐走關七,你以其他好處相報?」
雷損聽完,一笑置之,與方應看見禮后,坐到桌邊空出來的位置,側首打量著狄飛驚,忽然道:「老二,你身上有水氣,你去了外頭。」
雷損問道:「你想了這麼多,有沒有想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狄飛驚秀麗、雍容、孤寞出塵。對面的年輕公子則英俊、秀挺、玉樹臨風,和他不相上下,正是大名鼎鼎的神通侯方應看。至於那位站在一邊,不住望向窗外雨夜的中年人,則是六分半堂二堂主,地位僅在雷損與狄飛驚之下的雷動天。
雷媚、雷恨已帶著人馬回去,回歸六分半堂總舵。雷損按照以往的習慣,獨自來見狄飛驚和雷動天。他信任狄飛驚,也信任雷動天,所以喜歡在無人之處,對他們說出需要隱瞞的重要問題。
三合樓一戰,背後自然是方應看在操縱。他甚至不肯費心隱藏自己,大搖大擺地來到太白樓,坐到狄飛驚對面,沒事人似地飲茶閑談。
狄飛驚垂著頭,盯著桌面,不去看周圍的任何人。他神態很從容,很寧靜,又帶著幾分凝重,好像在說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而非毫無根據的信口胡言。誰都知道,只要是出自低首神龍狄飛驚口中的話,絕對不是信口胡言。
方應看拿起茶杯,卻不喝,將它在手裡轉來轉去,似在鑒賞杯上的山水。他覺得這杯子很有趣,對面的人也很有趣。那三個人一唱一和,看似談論公孫大娘,實則句句隱有深意,變相逼迫他多說幾句。
「她的劍法,全名叫做西河劍器,傳自唐代的公孫大娘。她出劍時,的確『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我見過她的劍,只覺美不勝收,堪與洛陽雷晚的境劍,許天衣的氣劍,貴https://m.hetubook.com.com幫雷媚姑娘的無劍之劍相提並論。」
狄飛驚外號低首神龍,行蹤卻比號稱「九現神龍」的戚少商更隱秘。他輔佐雷損,與蘇夢枕相爭多年,尚且從未公然露面,自然不會為了五湖龍王,毫無必要地現身人前。方應看竟知道他人在太白樓,前來相見,簡直手眼通天。
方應看笑道:「好。一直以來,我極其好奇五湖龍王的真實身份,卻無從得知。江湖公認,他武功深不可測,行蹤神出鬼沒,想要看見他的真面目,難比登天。」
他沒問方應看為什麼還留在這裏,因為已經不必再問。
十二連環塢與方應看往來,其實是件藏的極深的秘密。方應看本人不想引起他人警惕,於是刻意隱瞞,避開米蒼穹、蔡京、梁師成等人的耳目。直至他暗中動作,讓兩位聖主推著關七趕到,才算在明面上揭開了這回事。
方應看笑道:「他?他什麼都沒說,他拿下面具,給我看了一張經過易容的老人臉。」
他說「果然」,是說狄飛驚果然這麼做了,還是說狄飛驚果然想親眼一見五湖龍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清矍的臉本來沒什麼表情,至此才浮現一絲笑容。
雷損與方應看交談后,狄飛驚首次開口說話,淡淡道:「何妨說來聽聽。」
狄飛驚用很輕很輕的聲音應道:「甚至,他根本不是個男人。」
方應看道:「十二連環塢進京后,我想利用他,趕走對任何人都毫無用處的關七。雷老總、狄堂主,還有蘇公子,應該都有相似的想法。但與此同時,我又想……倘若激戰中出現意外,龍王易容脫落,正好可以看見他的真實面目。」
他忽地又一笑,搖頭道:「今夜過後,我將見到很多人,不僅僅是龍王。朝廷內外,朝野上下,無不對他興趣極深。我總得弄到更多證據,才好和-圖-書上報朝廷,決定如何處置十二連環塢。」
方應看微笑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裏,我一直都在這裏。」
方應看坦承道:「和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打交道,總是很不愉快,不知他揭開面具后,露出的是不是仇家的臉。破綻、異常、可疑之處,只要值得一提,什麼都成。」
然後,他極為瀟洒地聳了聳肩,笑道:「就是這樣,我也只知道這些。我和你們差不多,不了解她們的出身來歷,師承武學。不過,五湖龍王身上謎團重重,這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狄飛驚難得地苦笑一下,應道:「沒錯,我們剛來,就得知神通侯人已到了,正在等候我們。」
雷動天道:「想不出,我只能猜測,他等這一天已等了很久,所以從很久以前起,刻意培養武功高強的美貌女子,作為幫中親信。不得不說,這是很聰明的做法。五湖龍王向來是聰明人,真這麼做的話,也不奇怪。」
他也微微一笑,對狄飛驚、對雷動天,亦對方應看道:「既然如此,在你眼中,龍王是個怎樣的人?」
他頓了頓,忽地輕嘆一聲,喃喃道:「除此之外,我們對她一無所知,又一個從石頭裡蹦出來,過去默默無聞的神秘人物。」
狄飛驚微微一笑,笑的如同一口清澈而沉靜的深潭。方應看也在笑,笑容像陽光盛放於水面,純潔無暇。他們兩人各有各的風采,似乎都不帶凡世煙火氣,但雷損知道,事實遠非如此。
雷動天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只想知道,他從哪裡找到了那些女人,模樣又美,武功又高。今夜他身邊居然又多了一個,年紀雖然大了點兒,長的可真是美。她莫非就是新任的第四位總管,名叫公孫蘭的那個?」
當然,如同鏡中影像般,三合樓東側亦有金風細雨樓的產業,作用相差無幾。迷天盟夾在兩隻龐然大物之和*圖*書間,日復一日地艱難生存著。
他卻不肯這麼做,彬彬有禮地笑了笑,微笑道:「原因說起來很簡單,只怕雷老總不信。」
雷損大笑,這笑聲響徹太白樓,彷彿舒心暢意,又彷彿充滿了譏諷。他漸漸止住笑,道:「這麼看,五湖龍王未必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老。他可能正當盛年,是江湖上的絕頂高手。」
他的聲音卻比雨聲還輕,輕輕說:「因為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程英和公孫蘭,看見了她們的神情姿態。她們望著五湖龍王時,眼神不像情人望著情人,倒像朋友望著朋友。」
木桌精緻結實,卻是木工店裡買來的常用貨。桌上放著一壺茶,兩隻茶杯。狄飛驚對面坐著一個人,身後還站著另外一個。
方應看身後也站著人,卻比狄飛驚那邊多了三個。五、六聖主仍頭戴面具,身穿黑衣,在不久之前,剛剛趕過來與他相見。他們身上的水已被內力蒸干,看上去乾淨整齊,頗具高手氣勢,與雨中有天壤之別。另外兩個一男一女,乃是他座下的八大刀王之二。
窗外雨聲越來越小,到了天明時,這場雨應該就會停了,留下潮濕的青石大道,還有等著人搬走收拾的酒樓殘骸。
忽然之間,他輕笑一聲,將茶杯輕輕放回桌上,笑道:「劍器。」
方應看若不願回答,當然可以宣稱,自己只是過來看看,沒有別的意思。他這麼說,雷損照樣拿他沒辦法。這不只是因為他神通侯的身份,也因為他身後,站著當世第一位大俠方歌吟。
江湖事務便是這樣,想要好處,必得要好處來換。
想讓雷損吃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方應看突然在此出現,輕鬆達到了這個效果。
他嘆氣的時候,居然比笑起來更好看,更具風度。他就這麼悠悠嘆了口氣,又道:「這隻是在下一廂情願的想法。我若看不見他的長相,好奇心只會更濃。而我https://m.hetubook.com.com又預先得知,狄堂主今夜也會到場。狄堂主的意見和看法,一向很有價值,比任何人都有價值,所以我提前坐在這兒,想碰碰運氣,果然等到了你們。」
雷損道:「也就是說,你想問我們,有否發覺龍王的破綻?」
狄飛驚悠然道:「她的兵器十分特別,乃是一對系有緞帶的短劍,以緞帶代替手臂,用劍時千變萬化,招式凌厲絕倫。」
但雷損想的更深,更謹慎,更想知道他們來往了多久。他總覺得,方應看笑容之下,隱藏著不肯說出口的重重內幕。因此他略作寒暄,便單刀直入地提出疑問,希望方應看解釋原因。
雷損忽地閉上了嘴,不答應,也不拒絕。狄飛驚輕聲道:「小侯爺,今夜過後,你必定會再次見到五湖龍王。你對他的了解,恐怕比我們都多。」
狄飛驚瞥了他第二眼,不動聲色道:「你要求龍王拿下面具時,他怎麼說?」
太白樓三樓之中,只有他們四人和方應看的隨從。狄飛驚此話一出,頓時舉座皆驚。就連五、六聖主,都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不信之意。
雷動天沉聲道:「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像她那種女人,以前絕不會沒有名氣,何況她年紀實在已不年輕,若人在江湖,只怕已成一方勢力首領。可現實恰好相反,她不但沒名氣,武功也像是從天而降,與江湖上任何劍法都不同。」
然而,他發愣只有一瞬,隨後就明白了。
方應看加問一句,「為什麼這麼說?」
雷損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
蘇夜問他狄飛驚何在,他答狄飛驚人已來了,只是不曾和他一起。這話其實是真話,因為狄飛驚正坐在太白樓里,衣飾整潔,頭頸低垂,靜靜盯著眼前木桌的桌面。
狄飛驚從眼角瞥著他,目光明利如刀,卻不曾開口。雷損問道:「劍器?」
在其他人看來,他做事向來八面hetubook.com.com玲瓏,時常代表朝廷,交結安撫江湖勢力,若對十二連環塢視若無睹,才叫咄咄怪事。
雷動天見雷損望來,亦點一點頭,面無表情地道:「的確如此。」
雷損道:「果然。」
狄飛驚微笑道:「是,我去了外頭。今夜雨太大,電光未亮時,在這兒什麼都看不清。我實在很好奇五湖龍王,所以扮成迷天盟的幫眾,混到近處,悄悄看他一眼。他全副心神都在關七身上,根本沒察覺我在那裡。然後我又悄悄回來,就碰上了神通侯。」
方應看和誰都不是敵人,所以樓中氣氛並不緊張,但雷損照樣不怎麼愉快。他感到意外,又一向討厭意外,不由開口問道:「方公子怎會在這裏?」
雷損道:「正是她。」
他一向只做,不說,只遵從雷損的命令,不表露自己的想法。但是,雷損偶爾問他時,總能得到相當有道理的推論。
方應看道:「此話不假,但是,你狄堂主前去拜訪,一樣有資格見到他。與他面談,不代表找得出線索。」
雷損見到的人比預料中更多,自然覺得驚訝。他聽出三樓傳來數人的呼吸聲,卻沒想到其中一個來自方應看。
太白樓隸屬六分半堂,是堂中賺錢的產業之一,亦有打聽搜集情報之功效。它位於三合樓西側,與三合樓隔街相望。客人坐在三樓,憑窗下望,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三合樓外,抑或三合樓中發生的一切。
但他想不清楚,這究竟是他們兩人預先商量好的,瞞過了他雷損,還是事出意外?
雷損冷冷道:「不怕方公子見笑,我趕到三合樓外時,第一眼看的,同樣是五湖龍王的臉。」
雷損走上太白樓的三樓時,忽然微微一愣,露出十分錯愕的表情。
站著的那位人過中年,頭上扎著一條頭巾,乾瘦而結實,矮小的身軀上,一絲贅肉都沒有。坐著的那個要年輕的多,面帶微笑,氣態閑適,具有與生俱來的優雅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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