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寒山
第二百五十五章 這不是餐廳點牛排

她說「咱們」,便是要白愁飛與王小石一起走。他倆救了蘇夢枕,必被六分半堂當作死敵,日後有數不清的麻煩。單從外表看,他們對金風細雨樓亦無惡感,大有可能折服於蘇夢枕的魅力,加入他麾下。
白愁飛明知自己得罪了京城最可怕的兩大勢力,仍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問道:「這和你的選擇有什麼關係?」
他腋下果然夾著幾捲紙軸,尚未被雨打濕,看的出主人對字畫十分珍惜。蘇夜手上不停,將毒質逐漸逼出傷口之外,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她說是如此說,蘇夢枕不見得照盤全收。他亦很清楚,蘇夜殺掉的那兩位,正是負責埋伏他的高手。說他們「不濟」,只是說著好玩。
這時他不再仰頭,蘇夜看見他的眼神如兩道冷電,冷颼颼地射了過來。他的語氣更是不容置疑,根本沒給別人留出置喙的餘地。
蘇夜不明所以,心想你們久仰什麼,不過和我客氣罷了,一笑而過。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繼續與對方攀談幾句,方知激戰過後,他們尚未自報家門。蘇夢枕露出猶豫之態,乃是因為他不知道他們的姓名。
蘇夜用先天真氣刺|激受傷部位,促進血管收縮止血,效果堪稱立竿見影。她側頭看了看傷口,仍覺不滿意。但這裡是險地,敵人後援隨時可到,無論如何,他們不能在此久留。
蘇夢枕笑道:「有六成把握的事,就可以幹了。」
他一回去,會立刻請來樹大夫,所以她不在意茶花的傷情發展。但師無愧離開,蘇夢枕不離開,本身就是明確信號。她轉念之間,明白了他的想法,雙眉重新皺起,問道:「你想報仇?」
原來,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是嶺南溫家的人,名叫溫八又,亦是金風細雨樓的分舵舵主。他有溫家背景,投靠風雨樓后得到重用,後來被六分半堂收買,于數和-圖-書月之前忽然反水,致使分舵全軍覆沒。
蘇夜發現,他說到這裏時,目光中竟有了幾分溫暖之意,不再那麼冷酷幽深。他用這樣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嘆道:「你來之前,我只有五成把握,你來了,就至少有六成。」
任何布置埋伏的人都這麼想,是機會,亦可能是疏忽。蘇夢枕敢深入虎穴,正是看透了這一點。
他說話時,蘇夜正在思考復讎的可行性。她依稀記得,苦水鋪一帶,六分半堂的堂口就設在破板門。花無錯等人逃了,只能逃往那裡。那裡設有埋伏,但絕不是里三層外三層的千萬大軍,讓人一看就知難而退。
蘇夢枕說的簡單,她也一樣,只說自己碰上了七個武功不濟的炮灰,順手殺掉了。她埋汰人家武功不濟,其實是故意隱藏自身實力。恨只恨七人死的一乾二淨,無力替自己分辯,不然定會氣的七竅生煙,大喊「不是,不是這樣的」。
不過,她看著他們的時候,直覺他們非比尋常,有著令人期待的潛力。而且王小石這名字,依稀有些熟悉,並非第一次聽到。
蘇夢枕道:「當然。」
此人于近日進京,聽說是要面見傅宗書,領受褒獎,然後就被人家看中了,成為引誘蘇夢枕的魚餌。
換而言之,既要把蘇夢枕誘入深處,人手還不能太少,使他如入無人之境。
蘇夜不明所以,答道:「他死不了,回去之後,你或我替他運功驅毒,請樹大夫用金針拔毒,再吃幾帖葯,可保性命無虞。幸好那一刀刺進腹腔,沒刺中肝、腎等要害之處,否則……」
兩人江湖地位相仿,思路亦很相似。如果蘇夜身處他的位置,第一反應肯定是前去報仇。哪怕孤身硬闖敵陣,也沒什麼關係,還可激勵十二連環塢下屬,建立他們對五湖龍王的信心。奈何蘇夢枕腿上中了暗器,傷勢隨時可能惡化。他之所以和_圖_書堅持不走,應當有其他考量。
待她感謝完畢,茶花腹中的刀陡然啵的一聲,橫飛出去,落在地上。這道刀傷又深又長,其中卻無鮮血湧出,唯有混濁的綠色毒質,一滴一滴滲出傷口。
以破屋為例,這麼一間塌了大半邊的破舊屋舍,倘若附近突然多了一百人,那麼目標只要長著眼睛,就能看出這地方不對勁。趙畫四那等身手,也得在地上挖個坑,委委屈屈把自己埋進去,只為讓人看不出破綻。
這兩位名字好,人長的也好,一看就知道是志大、才高、意氣風發踏入京城,想要闖出一番名氣的青年俊傑,並非尋常的幫派打手可比。像這樣的年輕人,每年總會湧出幾百個,能闖出名堂的卻寥寥無幾。
蘇夜聽完,目睹屋內屋外的慘狀,不由感到后怕,同時深深感激這兩個年輕人。蘇夢枕從不將謝字掛在嘴上,只用行動表明心意。她則不同,不但謝了對方,還謝完又謝,就差上前握住人家的手窮搖,再熱淚盈眶一番了。
事出倉促,蘇夢枕、師無愧、沃夫子、茶花四人悉數受傷。蘇夢枕腿上的傷,就是源於花無錯打出的暗器。暗器約莫綠豆大小,上面當然淬有劇毒。他剜下一大塊肉,止住毒性上行,可那毒性非同小可,時間久了,定然後患無窮。
蘇夢枕臉部肌肉抽搐一下,冷冷道:「還能是什麼事?」
這個身份說特殊可以,說普通也可以。世上有無數師妹,並沒什麼出奇,由於她這個師兄特別出名,才賦予她非同一般的地位。
蘇夜尚且皺眉,白、王兩人更加驚訝。白愁飛似乎深沉些,換了王小石率先開口,「現在?你?去報仇?」
蘇夜秀眉一揚,詫異道:「你對這地方生出了感情,還是怎樣?」
她緩緩起身,示意師無愧扶起茶花,蹙眉道:「咱們可以走了。」
他向師無愧擺一擺手,冷冷道:「和-圖-書你這就走吧。那七人死後,後方將疑神疑鬼好一陣子,想弄清她身份,又要一段時間。這個空隙,就是你平安回到樓子的機會。」
她嘆了口氣道:「是,不能就這麼算了。正因如此,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治傷的治傷,休養的休養,商議一個報仇計劃,再向六分半堂興師問罪。」
蘇夢枕說完,頓了頓,又道:「我們停留原地,遲遲不見後援圍上,證明他們正在等我,調動破板門的人手,同時包抄通往樓子的後路。」
蘇夢枕只是在給蘇夜講背後的故事,並沒有其他目的。白愁飛出聲,他霍然轉身,冷冷道:「花無錯逃走,是逃往預定好的地點。那地方必然設有針對我的陷阱。我去了,是自蹈險地,不去,花無錯就平安無事,拿著雷損的獎賞逃走。」
蘇夢枕平靜地道:「她是我師妹。」
他們兩個入京不久,以售賣字畫、膏藥為生,找不到出頭的機會。誰知第一次見識京城風波,就救下了金風細雨樓的樓主。
蘇夢枕臉肌又抽搐一下,似乎露出了個極淡的微笑。蘇夜正想他是否被叛徒氣傻了,卻聽他道:「無愧,你馬上送茶花回去。我還不能走。」
王小石呃了一聲,問道:「後路上埋伏的人馬,不是被這位姑娘殺了?」
蘇夢枕冷笑一聲,道:「你在來的路上,已殺了七個人。」
以她的記憶力,如果覺得耳熟,絕對不是錯覺,僅證明她曾在某處見過這名字。可惜她一去三個月,實際時間長達十年,這種從未打過交道的名字,印象終究是模糊了。
蘇夢枕淡然道:「怎會只有那七個人?他們要先弄清楚我的動向,再作下一步部署。」
蘇夜不發一言,因為她也是這樣想的。師無愧果真對蘇夢枕唯命是從,略一猶豫,點點頭,背起茶花便向外走去。
繼余無語之後,花無錯竟也是六分半堂的卧底。「無邪無愧,和圖書無錯無語」四人里,已有兩人被證明不可信任,足以見得蘇夜之小心謹慎,絕非事出無因。
她乍聽之下,還以為他正在點牛排的熟度,忍不住反問道:「六成和五成有區別嗎?」
蘇夜笑道:「他立下大功,雷損不給他個堂主做做?」
她若想弄清楚,回白樓一查便知,沒必要在這裏追問。因此,她不肯多說,只問:「你們之前路過這裏?」
奇怪的是,王小石聽了這介紹,表情忽地變的很微妙,愣了愣,再變作滿臉恍然大悟,和白愁飛對視一眼,苦笑道:「久仰,久仰啊。」
他陰沉沉地道:「這件事背後,是六分半堂與太師府。六分半堂是獨立的勢力,向來不肯依附他人。雷損雖討好朝中權臣,畢竟不是他們的家奴打手。但一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他可能必須表明態度。」
蘇夢枕之所以離開天泉山,正是為了親自追殺他,這才一路追至苦水鋪。期間,花無錯表現尤為踴躍,遠赴苦水鋪腹地深處,擒拿叛徒回來,交由樓主發落。結果,雙方沒說上幾句,花無錯忽然翻臉動手。而溫八又的穴道其實未被封住,瞬間抽出毒刀,抬手就捅了茶花一刀。
蘇夢枕冷笑道:「雷損是何等樣人,豈會重用一個叛徒?至多把他保護起來,給後來者作表率。我錯過今日之機,殺他將大為困難。我要讓他們知道,若非收買我身邊心腹,任何陷阱、任何誘餌對我蘇夢枕而言,都是徒勞無功。」
任何事情到了她嘴裏,都能變個味道。王小石見她當面拆師兄的台,不由一笑。蘇夢枕更是好氣好笑,寒聲道:「他們背叛了樓子,殺傷了我的兄弟,不能就這麼算了。」
蘇夢枕無動於衷地道:「狄飛驚一直深藏不露,這時難免出面主導。不過,有太師府的人在,他未必能夠事事做主,也許雙方暗懷鬼胎,都想藏起自己最倚重的高手。」
蘇夜道:「和_圖_書所以呢?」
他們既未告辭離開,顯見不急脫身,事情大有可為。這間破屋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嚴格說來,並非躲雨避難的好地方。蘇夢枕背後就是雨簾,卻不妨礙他君臨天下的氣魄。
蘇夜道:「那又如何?」
白愁飛道:「不錯。雨下的太大,那時我們正要去賣字畫,不得不找個地方躲雨。想不到在這破屋子裡,撞上了名滿天下,人人敬畏的風雨樓蘇公子。」
這樣一來,他錯過了逃離時機,難以抵擋數百張勁弩,在箭雨中苦苦支撐。幸虧白、王兩人看不過眼,二話不說躍入弩手陣中,將他們打散驅走,因此與蘇夢枕相識。
他並不是個樂意向別人解釋的人,但師妹來了,自然另當別論。正好茶花一時動彈不得,一行人無法離開破屋,他索性從頭講起,講清楚來龍去脈。他的敘述和往常一樣,十分簡單,卻言簡意賅,沒有一句廢話。
沃夫子之傷,來自花衣和尚的透骨針。他奮力禦敵,無法運氣遏制毒針,導致針隨血脈流動,刺入大腦,無藥可救。蘇夢枕一手助他逼出毒針,一手以紅袖刀退敵,連傷數人後,迫使顧、趙等人狼狽而出,為青龍大陣讓出空間。
蘇夜見他們主動自我介紹,微覺愕然,隨口道:「好名字,兩個名字都好。」
蘇夢枕仰頭看天,看著灰黃天色,看著潑灑不已的雨簾,問道:「茶花如何?」
溫八又刺傷茶花,現場頓時一片混亂。顧鐵三、趙畫四當即破土而出,揮開厚厚的泥土夾層,圍攻蘇夢枕。那時,在破屋裡躲雨的除了白、王兩人,還有一個形容可憐的老婆婆,一個身著破衣的和尚。然而,老婆婆是「豆子婆婆」,和尚是「花衣和尚」,均為六分半堂的堂主。
王小石好像臉皮很薄,不知怎麼的,居然有點不好意思,支吾說了幾句「哪裡哪裡」的客氣話。白愁飛在旁笑笑,笑問道:「姑娘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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