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詹別野眼角，陡然瞥見另一道黑光。蘇夜身著白衣，衣袖自然也是白的。在一片雪白襯托下，那抹漆黑光芒更是驚心動魄。

蘇夜笑道：「是不是覺得事情不對勁？是不是有了不祥的預感？」

道袍鶴氅無風自動，微微顫抖著。詹別野全身上下，起了一陣戰慄。這不好，但也不壞。

黑光上人沒有否認。

黑光上人站在那兒，忽然說了句出人意料的話。他說：「這都是太師的意思。」

蘇夜笑道：「我可不敢說打遍天下無敵手。我不是敗過嗎，你不是知道嗎？」

她仔細打量黑光，恨不得透過他的外表，看穿他的心靈。黑光上人非常有用，若沒用，蔡京不會與他勾結，送他金銀美女。但她遺憾地認為，這不是她能利用的人物。

他能殺誰，誰能殺他？

黑光上人的稱呼，正是來自他的武功。他獨自創立黑光門，也的確有資格開宗立派。蘇夜總算明白，他為何能與米蒼穹井水不犯河水，在大內和平共處了。

蘇夜笑道：「真沒這個意思。不過，我開始喜歡你了。」

黑氣轉動，不住變換方位，自身形體亦在變幻。詹別野顯然無法完全控制，撞到旁邊的木椅，木椅便轟然粉碎，化作數不清的木屑碎片，被他身上卷出的勁風裹挾，隨他四處旋轉。

有本事做她對手的人，不至於未戰先逃，所以她不擔心天下第七，也不擔心黑光上人。

詹別野喉頭滾動了一下，問道：「蘇夢枕知道嗎？」hetubook.com.com

黑氣消散，妖氛隨之湮滅無蹤。黑夜似的潮水落下后，兩人交換位置。蘇夜靜靜站在門邊，黑光上人狼狽不堪，被她堵在那把座椅附近，狠狠瞪著她。

這道光從她右邊衣袖滑出，落到她手中。落下之際，他才看清那是一柄短刀。刀身通體漆黑，猶如一段黑沉沉的烏木，雖然薄，卻很密實，似乎不會透光。奇怪的是，刀鋒每次反側，都可反射光線，閃出迷離的黑光。

蘇夜道：「不知道。」

四下無人，四下當然無人。風荷別院空無一人，天澹鏡湖上也沒有人。方圓三百米之內，只有他和蘇夜。他知道，蘇夜也知道。她悉心反覆聆聽搜查，聽不到任何人的心跳呼吸，才放心拿出夜刀。

蘇夜聲音沉了下去，「是，所以你逃不逃？」

詹別野身體扭動著，扭動的越來越快。他平時仙風道骨，有如得道高人，此時卻迸發出一股邪異的妖氣。一開始，他只是臉上罩著一團黑氣，如今整個身子都成了黑氣。

詹別野既驚愕，又茫然，神情簡直有點天真，「那……你想取而代之，奪走金風細雨樓？」

他每定睛一看，蘇夜都有微不可覺的偏移，不肯幫他建立信心。他獃獃望了一會兒，忽地意守靈台，低眉順目，冷冷道：「你如此說，可見你的心已亂了。」

蘇夜掠向前方，恰好撞進這股黑氣。夜刀刀鋒黑光一閃，已被黑氣同化，變為黑氣的一小部分。但下一秒，刀ｈttｐs://ｍ.hｅtｕbook.ｃoｍ•ｃom尖沒入的地方，黑氣猛然上拱，彷彿一條蜿蜒矯夭的黑龍，從龍捲風裡分了出去。

這裏沒有旁觀者。如果有旁觀者，而他們仔細看，會發現這是兩種不同的黑光，一種如龍捲風，一種如海上怒潮。龍捲風吸起海水，形成水龍捲，看似聲勢浩大，但總有它衰落消散的時候。倘若詹別野支持不住，黯然撒手，那麼等待著他的，勢必是穿心一刀。

到了這個地步，詹別野平靜自若的面具終被打破。他一見黑光，立刻深吸了一口氣。他那張面龐上，仙氣瞬時退去，換上與凡人一般無二的驚愕。

他低著頭，他的面孔漸漸模糊，好像被一團朦朧黑光遮住，令人看不清五官。他內功之強，居然到了以真氣影響容貌的地步。

詹別野一陣泄氣，緩緩道：「我輕功不必比你高，只需逃到有人之處，你就不會動手。」

他雙手環抱，以兩臂合成一圈，盪出逆向、倒錯、對流的邪異力量，形成如同深淵的氣場。這個氣場，名叫「黑洞」，是他的獨門絕技。任何陷入氣場的人，都會被毀滅一切、撕碎一切的力量殲滅，既能瓦解敵人的攻勢，也能摧毀敵人的生命。

他內功練的深不可測，真的很深，所以絕大多數控制人的手段，難以在他這裏發揮效果。如果她給他下毒，那麼他脫險后的第一個行動，一定是直奔太師府，向蔡京手底的高人求救。

黑光上人臉色亦很善變，方才有些泛白，現和*圖*書在經過一番調整，回到恍若無事的狀態。她眼光一掃一掃，掃過他眉間、緊握的雙手，和已有動作的雙腿，只聽他道：「我現在想起剛說的話，不由汗流浹背，慚愧至極。」

他也笑了起來，儘可能鎮靜地道：「昔年楚狂人燕狂徒，十三歲成為一代宗師，二十歲就打遍天下無敵手。想不到若干年後，江湖上再度出現這等人物。」

日光射不透，黑光卻可以。

黑光平靜，她卻安詳。她安詳的就像身處鮮花盛放的花園裡，正享受著清風的微醺吹拂。詹別野冷冷盯著她，盯的久了，驀地覺得眼前一陣模糊，感覺她的身影半虛半實，難以判定位置。

蘇夜面對不可捉摸的強敵時，從來不用青羅刀。她怕雙方交鋒期間，青羅刀遭人毀去。然而，她掣出夜刀之後，即便不自報家門，也算是主動泄露身份。像詹別野這種人，肯定聽過五湖龍王，知道她是大宋江湖上，唯一一個使用黑色短刀的人。

蘇夜笑容不見了，面無表情。她望著他，眼神就像兩支冰刀伺機待發，隨時準備戳他一刀。她口吻如同長輩對晚輩，平和而冷淡，「你有這個志氣，很好。但從你打算逃走時起，你就不是我的對手。」

蘇夜點點頭道：「你的確應該。我拿出刀以後，你的注意力並非全在我身上，大部分在你身後的門。」

他們尚未得到動手的機會，就死於非命。黑光上人神色如常，心裏卻掀起了千軍萬馬，恨不得回到一個月前，向蔡京討www.hetubook.com.com要真正厲害的溫縱橫等人。

她不信他的品德，不信他能知情識趣。方才明明有個倒戈機會，他卻親手扔掉。於是，她再不抱任何希望。

刀光射入黑光，忽隱忽現。雙方力道迥異，混在同一處，形成一種黑水銀到處流動的奇景。忽然之間，水銀爆開了。四處飛射的內家真氣也像無數小球，蹦跳著濺落而出，激起常人扁嘴吐氣時的聲響。

與其說黑氣，不如說妖氣。他扭動得如此之快，幾乎成了一條不住晃動的龍捲風。他所在之地，也變為一個黑色地帶。別人看向他時，會覺得那裡被黑暗吞噬，日光都射不進去。

詹別野的聲音卻大了起來，「我不逃，我不能把後背對著你。我很懷疑，天下有沒有一個人敢這麼做。」

蘇夜失笑道：「真沒亂。」

他聲音十分平靜，似乎不害怕也不緊張，因為他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他修鍊的心法叫作「黑光大法」，練出一身詭異氣功，被稱為「天下一般黑」。連蔡京、童貫都看不出他的真正實力，對他缺乏真實細緻的了解。

他想了很多很多，腦子開足馬力，拚命回溯那些傳聞謠言，試圖想出她和五湖龍王的關係。遺憾的是，奇迹未曾發生。他步許多人之後塵，愣了再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後仍然得相信。

這兩人一人來自溫家，叫溫泉，一人來自何家，叫何流。他們外表像十幾歲的少年，事實上一個二十多，一個三十多。兩人投奔黑光上人後，一見如故，惺惺和圖書相惜，常扮作小內監，隨他在宮裡行走。

「為什麼？」

蘇夜依舊毫無表情，逼視著他，同時嘆道：「我說過，你不是我對手。」

即便她是五湖龍王，詹黑光亦有一戰的信心。他並未見過她，只聽聞她一些戰績，例如在三合樓大戰關七。但那一戰中，她並沒有贏。

蘇夜道：「我知道你想逃。大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絕非殺人的好地方。後宮之中，也有米公公、公孫公公一干高人。」

詹別野額頭很高，使人覺得他很聰明。額頭依然光潔，並未出現汗珠。他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竟很坦然地道：「我小覷了你。」

因此，他自視甚高，敢只帶兩個人對付蘇夜。他的氣功登峰造極，遠勝江湖普通高手。他不屑六合青龍，不屑大開大闔三神君，聽說他們戰死的消息，只認為是他們自己本事不夠。

兩人目光灼灼，相互瞪視，彷彿兩個積怨已久的死敵。蘇夜長嘆一聲，微笑道：「幸好太師不在這裏，沒聽見你的推諉之詞。不然，他老人家說不定會氣個半死，當面反駁你呢。」

「因為每個人知道我的身份后，都認為我是被師兄派去江南的，」蘇夜微微笑著，笑容里總算多了幾分真誠，「只有你，你認為我還有點野心，準備奪取他的基業。」

「哦。」他說，不像說出的一個字，倒像一聲嘆息。

這應該是件手到擒來的任務。但他看著地上兩具屍體，至此仍未從驚訝與意外中恢復過來。他那句話，實實在在地反映出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