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三限恍若不聞，沉聲道：「方小侯爺和米公公去了洛陽方向，阻攔溫晚。我則負責甜山、鹹湖、酸嶺等許笑一可能出沒的地方。不僅是許笑一及他那些人手，只要我還活著，任何人都不能進入京城。」
蘇夜笑道：「你用了『救』字，可見情勢相當嚴峻。不錯，我是要去救他，你有意見嗎？」
他一說話，達摩像臉上光影游移不定，變出凶神惡煞的兇相。這不再是禪宗祖師的金身，而是神魔投射至人間的倒影。只要他人還在裡頭，泥像就不僅僅是一個死物。
元十三限笑道：「就算諸葛小花沒死在我手上，急匆匆返回京城時，也已經來不及了。」
老林和尚苦笑道：「是又如何？那是我出家前的姓名，我已拋開過往恩怨。」
元十三限與達摩像合為一體，令它有了凡人一樣的生命力，成為半人半魔半仙半神的存在。趙畫四站在這等高人的陣營里，信心自然極為強烈。他做夢也想不到，元十三限在此，自己還會陷入致命危機。
元十三限好像很喜歡拆別人的台，悠悠笑道：「你使出了霹靂堂的哀神指。從那時起，你不再是老林，而是雷家的雷陣雨。」
蘇夜笑了。
元十三限道：「這並不難猜。」
那一箭沒有射中織女，射碎的是師兄弟之間最後一點幻想。自那以後，天衣居士的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欣然微笑，不再苦口婆心，不再抱著任何希望，最多長嘆出聲，連口舌都不肯浪費和_圖_書了。
蘇夜道：「空口無憑，你得用武功說服我。」
蘇夜笑道：「即使我立即認輸，承認武功不如你，不想和你打，也不行嗎？」
她不等元十三限接話，輕鬆自若地說了下去，「元十三限，你我素未謀面，從你的言談之中，我已看明白你的為人。你派六合青龍攔截諸葛神侯，親自到老林寺埋伏，準備在諸葛趕到前殺了天衣居士。我想問的是，五個人如何才能布出需要六個人的陣法？六合青龍死了一個，是否還是四大名捕的對手？」
蘇夜聽的眉頭一跳一跳，聽完后，洒然笑道：「難怪蔡太師大喊天助我也，難怪你要攔我。方小侯都願意幫助你們，我真是無話可說。」
元十三限微帶愉悅地道：「所以呢？」
元十三限笑道：「你總算想明白了。」
天衣居士道：「六合乾坤，青龍白虎，無有頭尾大陣。」
蘇夜微笑道：「多謝你提醒，看來你和我的衝突不可避免。」
蘇夜笑道：「他只是沒死透而已。你們再去殺一個人，我也給你們表演這種戲法。」
他頓了一頓，又冷笑著解釋道：「任何人里，自然也包括你。除非你拿出太師手書，否則我不可能允許你離開老林寺。」
天衣居士再次看了一眼織女，緩緩道：「你走吧，我來攔住他。」
達摩像忽地露出詭異笑容，說：「許笑一進京，說到底是為了幫諸葛小花。他離開白須園，即是違背了多年前許下的承諾，所以我ｈtｔｐs://wｗｗ•ｈeｔｕbｏｏｋ•com•cｏm過來攔他。他不肯乖乖回去，我只好殺了他。」
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天下第七大肆作惡，殺死親近神侯府的捕快。她至此方知，其中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奉師命行事。
元十三限傲然道：「難道你不明白，這裏的事由我說了算？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惡臭來自達摩金身。泥像當然不會發臭，發臭的是它空腔里的元十三限。他內力越是流轉凝聚，達摩像表面的金光越明顯，惡臭也越濃厚。
元十三限冷笑一聲，「我何必知道？」
蘇夜道：「如果一個人必須武功高強，才能讓別人認為他有用，這個世界未免太可悲了。」
達摩像發出幾聲冷哼，「凡是和太師作對的人，都會想著援助許笑一。我在老林寺守株待兔，正好將你們一網打盡。你不來倒罷，既然來了……」
他周身血跡斑斑，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味。這股腥氣里，夾雜著奇怪的惡臭。
她不說話，因為她無話可說。
見到元十三限之前，她已領教過他的徒弟。魯、燕、顧、趙四人，當了蔡京的四大護衛。葉棋五和齊文六正在路上，同樣打算為蔡京效力。
蘇夜道：「不怕告訴你，我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現在你自己說了，我居然完全不意外。」
他一生之中，從未乘船出海，這時卻產生了人在深海的幻覺。不遠處，一個深黑色的龐然大物冉冉升起，如同深海巨獸，彈指間逼近他身和圖書側，向他露出猙獰至極的形象。
他的恐懼感太強烈，連元十三限也不能抵消如此明顯的影響，致使他無視師父的意志，一心想要逃離這座佛殿。就在他產生逃走的想法時，他看見了一樣很詭異的東西。
銀須老和尚及時道：「這座山叫作甜山，在汴梁以南七百里。這座佛寺叫作老林寺，老衲是本寺的主持，老林和尚。」
她直視透出邪意的達摩像，並不在意它的氣質，口吻一直很客氣。元十三限笑了笑，居然也客氣地發問，「你急著去京城救蘇夢枕？」
蘇夜道：「你為什麼不願任我離開，有什麼特殊理由，還是一時興起？」
張炭身邊的那個嬌俏小姑娘，突然叫道：「他本來被我們殺了，但……」
元十三限道：「這很容易。」
他明明活著，蘇夜為何說他死了？元十三限不惜耗損真元，硬是救活了他，焉能容他再度死去？
金光是淡金色，臭味卻濃的無法忽略，好像元十三限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腐臭了的屍體。
蘇夜微微一愣，聲音驟然變的很輕很輕，「原來你就是雷陣雨。」
徒弟爭先恐後投靠權臣，師父的風格可想而知。事實上，她不關心元十三限的個人恩怨，只要他還在助紂為虐，她和他就不可能成為朋友。但是，她想置身事外時，他竟主動挑釁她，表現出不懼任何人的狂妄，仍然令她意外。
蘇夜道：「殺不了諸葛神侯，殺了四大名捕也是好的。你對自己信心十足，對徒弟也一和圖書樣。這座山……」
可惜的是，他沒有逃，甚至沒能移動一步。
蘇夜道：「你說了這麼多，我亦有一些猜想，說給你聽聽，你來告訴我對是不對。」
「神侯府耳目一向靈通，你想殺天衣居士，順帶誘出他的幫手，那麼神侯一定會離開京城，前來相救，」她一邊說，一邊笑，語氣頗為輕鬆，「你那六個不中用的徒弟，好像能組成一個神奇的陣法，專門用來對付他。因此，我相信他們六人都在這座山上。」
蘇夜盯著達摩神像的雙眼，如同盯著她多年不見的摯友，「張少俠說，金風細雨樓大權旁落，白愁飛趁蘇夢枕病重，借太師府之力，控制了樓子里的大多數人馬。可蘇夢枕不死，風雨樓就不可能真正落到他手裡，畢竟它始創于蘇遮幕，又被蘇夢枕發揚光大。」
他當面指責對手，對手卻不再辯駁。
趙畫四開口，勉強說了一個字，視線投在遮擋著蘇夜面容的黑布上。那只是普通的厚布，卻給他以驚心動魄的感覺。一眼過後，他一下子變成了毒蛇面前的老鼠，心裏唯一的想法是——快逃！
那老和尚忽然說：「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蘇夜尚未回答，元十三限已搶先一步。他哈哈大笑道：「你瞧，他明知攔不住我，你也不會走，偏要故作好人。他隨便說幾句話，不用付出實際代價，你就得領他的人情。你若感激他，以為他真心對你，難免會上他的當。」
蘇夜笑道：「所以，諸葛神侯一離京城，少了一個掣ｈttｐs://ｗｗｗ•ｈetubooｋ.com•cｏｍ肘白愁飛的力量。我是他的話，會馬上帶人逼宮，殺了蘇夢枕，對外說是病重不治身亡，徹底接管金風細雨樓。」
她不再說話，轉眼望向達摩像，目光中頗有艷羡之意，顯然在羡慕元十三限。張炭替她說完，「但元十三限一運功，他又活了過來。他的傷口不再流血，功力好像更勝過往。」
殿中燈光、殿外月光，瞬間銷蝕殆盡。無盡的黑暗籠罩了他，使他與佛殿分離開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恐懼佔據了他的心靈，攻克了他的意志。他頭皮發麻，心臟咚咚直跳，視線亦模糊不清。
蘇夜搖了搖頭，繼續對元十三限說道：「甜山看似是你攔截天衣居士的地方，實際是你和諸葛正我的決戰之地。與此同時，神侯府人馬悉數出京，京中正道勢力大為衰減，恰好給太師提供了下手的機會。他想對付誰，可以抓住這個空隙迅速動手。」
她的話彷彿具有影響人心的魔力。霎時間，包括天衣居士在內，眾人全部下意識望向了趙畫四。
眾目睽睽下，趙畫四不顧喉嚨上的傷口，嘶聲道：「我……」
元十三限道：「許笑一能利用的人馬很有限，常常故布疑陣，想把我引去其他地方，可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詭計。他武功不夠高，做什麼都沒有用。」
沉默在佛殿中蔓延，到了最後，自無聲中生出森森寒意，而趙畫四就是那個散發出寒意的、超乎常人想象的厲鬼。然而，他是活人，不是厲鬼。他身體里的血液仍在流動，胸口也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