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見桃華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許哭

事到如今,他突然想「大難臨頭各自飛」。他猛然明白過來,他和任鬼神看見了蘇夢枕,得知他人在神侯府。那麼,這個神秘老人會放過他們嗎?一旦放人離開,豈非把消息白白送給雷純?
她不去理會他們,冷笑道:「你明知故問。除了問口供,我還能做什麼?」
他看看坐地的人,再看看蘇夜,苦笑道:「天泉湖那邊,是你乾的?」
無情冷然哂笑,尚未回答,背後忽地多出了一個人。那人身量不高,頜下蓄著長須,一向風平浪靜的臉上,微微泛出苦笑。他隨隨便便舉步,隨隨便便進門,好像沒看到輪椅正堵在門裡。
他們痛,非常痛,痛到以頭搶地的地步。怎奈疼痛迅速消耗了力氣,導致他們往地面猛撞時,皮都沒擦破。
他想來想去,結論是自個兒前途不妙,連忙遞補一句,「閣下可以出個價,只要超過雷純,我們就為你辦事。你想找楊無邪,我們熟悉京城不少人物,也可幫你去找。」
一名外貌樸實,有點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站在輪椅後面,慢慢推動它,把無情推進了這間屋子。
外面傳來一陣輕微響動,進門的是人,也是木輪椅,那人坐在輪椅上。
倘若是他鄧蒼生坐在椅上,睥睨俘虜,那他絕不會留下活口。他過去認為,人生在世,必須學會心狠手辣。今日別人準備對他心狠手辣了,他卻萬般不願。
門外有人冷冷道:「閣下膽子當真不小。」
別說跳起拚命,他甚至不敢作出站立的動作。這一刻,他四肢著地,慌張地看一眼任鬼神,想了想又不甘心,向後一坐,變成跪坐自己小腿的姿勢。
他內功確有獨到之處,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周身肌骨的控制也爐火純青。跪坐之後,他想起她方才的低喝,眼淚自動自發地收回。若非眼圈周圍紅腫不堪,別人根本看不出他哭過。
她越說越快,「你們放著首惡不理,倒來教訓老夫,是否因為他們有權臣幕後支持,我沒有?」
下一枚棋子轉瞬即至,瞄準他右耳的耳門穴。這一下快逾閃電,勢不可擋,但甫一離手,居然突如其來,凌空撞上了一支袖箭。袖箭連發如連珠,支支精準至極,急撞那枚小小棋子。
他雙手撐地,喘息不已,發現健康無病,便是人生最大樂趣,正惶惶然不知所以然,忽聽蘇夜厲聲道:「你有種就跳起來!」
鄧蒼生不想哭,他已不想拒絕她的任何命令。然而,痛到這個樣子,眼淚根本不受他控制,就算拚命忍住,也滔滔不絕地向外涌流。
鄧蒼生膝蓋發麻,小腿產生僵硬感覺。與此同時,任鬼神內息泄出丹田,在周身經脈中亂竄。有一縷恰好鑽進他喉間,解開了封住的穴道。他憋足了氣想喊,終於得到機會,登時尖聲嚎叫。叫聲飽含深沉的痛楚,在這間屋子裡回蕩著。
蘇夜冷冷道:「你說,你們不知道楊無邪的下落?」
目睹如此慘劇,蘇夜絕不手軟,反倒陰沉沉笑了幾聲,笑聲里不乏歡愉。
鄧蒼生眼淚充滿眼眶,使視線一片模糊。有時,他掙扎得太劇烈,淚水流了出去,才勉強看得清楚。如果能說話,他只想大叫冤枉。他兄弟兩個從未得罪過楊無邪,更不知他去了什麼地方。即使雷純、狄飛驚等人另有打算,他倆也真的不知情。
www•hetubook.com•com無情愣住,鐵手代他答道:「元十三限受了傷,殺死幾個徒弟后揚長而去,世叔未能攔住他。」
蘇夜以眼角瞥視袖箭,口中淡然道:「這還用說?膽子不夠大,如何敢進神侯府?」
離開迷天盟后,他們不再遵守盟中規矩,不必嚴實遮掩容貌,衣著打扮卻未更改,以前喜歡穿什麼衣物,現在仍然穿在身上。
棋子很普通,手法很樸素,力氣好像也很有限。但棋子打中他們,如同一把燒紅了的利刃,氣勁狠狠戳進皮肉之內。痛感起於一處,往四方擴張,良久方息,疼得兩人汗珠滾滾而落。
他抽身閃避時,白棋凌空拐彎,打中他肘尖。這一痛非同小可,使他身形略有偏移。第三枚棋子接踵而至,撞在他膝彎的環跳穴上。
沉悶的撞地聲里,蘇夜哈哈大笑,狂笑道:「原來你覺得老夫是個傻子,會憑你幾句話,輕輕巧巧放走你們?」
話音方落,一黑一白兩枚棋子共同躍起,直奔鄧蒼生。它們飛至一半,突然上下分開,一打他咽喉,一打他左肋。他好歹是江湖有數高手,眼見暗器將至,想伸手以「蒼生刺」擊落,已經來不及了,急忙向旁閃開。
鄧蒼生道:「我們知情的話,為什麼不說?隱瞞這件事,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蘇夜從容站起,緩步走到鄧、任兩人中間,一腿踢在任鬼神肚腹處。無情眉宇一動,似乎就要出手,又硬生生按捺住了。這一腿踢出,任鬼神立時不再嚎叫。他按著肚子,倒在地上,用衣袖擦頭上的汗,看上去並無大恙。
穴道雖解,餘威尚在。一時間,鄧蒼生漲紅了臉,依舊不敢起身,生怕被她更加https://m•hetubook•com.com狠毒地折磨。任鬼神只解開一處穴道,四肢兀自發麻,全無反抗之力。他們均未想到,她所謂的「運氣好」,指的是其他人。
鄧蒼生心下忐忑,儘力作出一副嚴肅認真的表情,「雷損給我們厚禮,雷純待我們如上賓,我們才進了六分半堂。不過……不過,閣下肯定知道,這一點點收買手段,不足讓我們誓死跟隨。」
他就是四大名捕之首,無情。
棋子當中,蘊含的力道非同小可。五枚袖箭過後,它去勢不絕,卻被撞歪方向,篤的一聲嵌入椅子腿。
他年紀很輕,眸光很冷,坐著的時候靜如處|子,容神自在,卻自帶一股冷峻之氣。這股冷峻尤為明顯,壓倒他風神如玉的容貌,給人以冷漠無情的印象。他盯著蘇夜,彷彿盯著一件惹人厭惡的垃圾。
蘇夜笑著笑著,忽然沉聲道:「元十三限好嗎?諸葛小花成功殺了他嗎?」
任鬼神與他交情深厚,武功在伯仲之間,性格亦差不多。他這麼想,任鬼神估計差不多。兩人無法用言語溝通,偶爾撞在一塊兒,傷處更痛,馬上朝相反方向彈開,活像兩個電子。
蘇夜失笑道:「算你們運氣好。」
鄧蒼生練「蒼生刺」,任鬼神練「鬼神劈」,為了這兩門神功,不惜改掉原來的姓名。他們曾經力抗金風細雨樓的「無發無天」,遂得到「有法有天」的稱號。
她左手輕搭座椅扶手,說不出的瀟洒適意,幾乎是自上而下睥睨著他。他對此並不介意,反正,身份總得分個上下高低。蘇夜武功強過他,地位自然比他高了。
這兩人原是江湖知名的殺手,後來轉投迷天盟,被雷損收買。關七失蹤,迷天和-圖-書盟覆滅,兩人索性正式加入六分半堂,成為「高山堂」、「流水堂」堂主。
她本身的條件擺在那裡,再怎麼精通易容術,也很難變成雄偉強壯的大漢。但他一瞧她,便覺看到了比壯漢可怕百倍的人物,在心理作用下,不由自主把她想得龐大了三分。
誰能想到,衣著打扮,連同五官長相,均已失去價值,因為他們兩張臉,正扭曲成誰都認不出的樣子,身體亦像蚯蚓一樣拱起,滿地掙扎翻滾。
蘇夜嗤笑道:「我都難免刀斧加身之厄,何況你們。」
蘇夜說,蘇公子正在隔壁歇息,無關人等不可大喊大叫,所以繼續封住他們幾處重穴。兩人痛極了,想喊喊不出,憋的滿心焦躁,不僅額角流下冷汗,連鼻涕眼淚也痛了出來,滿臉都是淚水與淚痕。
鄧蒼生驚魂未定,只覺這聲音清冷動人,雖出自男子口中,仍令人精神一振。不管來人是誰,既然發暗器攔截棋子,定能充當他們的救兵。
蘇夜坐在他們對面,右手端在胸前,拋著一把棋子。棋子分黑白兩色,共三百六十枚,放在她身畔的小几上。她玩夠了,手指輕彈,兩枚棋子倏地飛出,分別撞中鄧蒼生和任鬼神。
無情冷然道:「我們既吃六扇門的飯,就不能容你如此對待他人。你若不肯收手,休怪我們兄弟不講情面。」
「不知道,真不知道,」鄧蒼生惶急地說,「確實不知道,不然我發個毒誓,如果我們說過一句假話,以後刀斧加身而死!」
蘇夜笑道:「哦?」
蘇夜冷笑不絕,陡然低聲喝道:「不許哭!」
「你們不趕緊出門捉拿兇犯,還在等什麼,」蘇夜陰惻惻地說,「刑部的任勞、任怨兩兄弟,元十三限的高和-圖-書徒天下第七,金風細雨樓里的白愁飛,均為惡行累累的要犯。他們能逍遙至今,是否你們暗中講了情面?」
任鬼神沒他命好,仍在他身側掙扎,竭力忍耐疼痛。蘇夜以內勁彈起棋子,一枚接一枚打出。棋子擊中目標,滾落在地,聲音十分清脆。而任鬼神滿頭大汗滴在地面上,只留下若干深色痕迹。
無情譏誚般地問:「閣下想做什麼?」
這裡是神侯府,當然可能見到諸葛神侯,可能見到無情、鐵手、追命、冷血。他們不在,蘇夜趁機肆意妄為,把俘虜折騰了個夠。現在他們回來了,鄧蒼生還是沒有安全感。他總覺得,自己落到他們手裡,雖不用吃苦,卻不可能有好下場。
如果他眼神能凌厲兇悍些,還可讓她想起他們的過往盛名。但徹底真慌了,目光中毫無殺意。作殺手的人,理應眼光獨到,出手既快又准還狠。他明知對方實力遠勝自己,為何去自取其辱?
他坐直身體,但見她右掌平攤,忽而接住棋子,忽而連續上拋。九枚棋子翻飛不止,速度奇快,組成頗有美感的圖案。她射出棋子折磨他們,同時從旁邊補充新的,無論怎麼拋擲,掌中一直托著九枚。
一枚白棋破空而至,敲中他肩井穴。他肩膀一松,全身跟著鬆懈了。劇痛令他痛不欲生,棋子到處,立刻像遇上天敵,忙不迭退走。痛感消失,紛亂的內息重歸丹田。他重新有了力氣,身體亦可自如活動,毫無後遺癥狀。
可是,他們完全不知情。準確地說,他們宣稱自己不知情。
鄧蒼生翻滾之時,目光數次掠過上方,掠向那張面具。蘇夜始終不動聲色,右腿架在左腿上,向後倚著椅背,態度好整以暇,身形端坐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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