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戚少商，她聽見他的足音，她不想讓他發現這些名字。紙剛藏好，門外傳來三下敲擊聲。門旋即開了，戚少商一身白衣，快步走進這間屋子。

她殺了梁何，放過孫魚，任憑他匆忙折返金風細雨樓，帶回驚天動地的壞消息。梁何等人死時，旁邊站著多達十八個目擊者。消息想瞞也瞞不住，定會在樓中飛快傳開。

她小心翼翼提起筆，非常仔細地用筆尖接觸紙張，對準其中一個名字，輕輕一劃，畫出一條細長鋒利的墨線，代表名字的主人已經死去。

戚少商奇道：「什麼？」

隨後，她輕巧地敲了敲「龍八」二字，順手摺起這張紙，塞進袖子里。

他說，蘇樓主手中持有免死金牌，非謀逆大罪皆不能入刑，若無謀反證據，不如承認自己信口胡說，趕緊夾著尾巴離開。

無情只回答了四個字，「證據何在？」

他預備蘇夜怒火勃發，掠出門外。出乎他意料，她眼皮都不抬，一派悠閑自如。他說話時，她抬起了頭，面具后那雙烏黑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把他看的差點不自在起來。

她希望殺了他們兩個，哪怕只殺一個也行。兩人一樣的殘暴，一和圖書樣的可憎，竟分不出誰更討厭一些。不過，天下第七低調做人，明哲保身，總是很注意個人安全問題。與其相比，龍八更粗疏，更狂妄，而且擁有地址固定的宏偉莊園，相當容易找到。

蘇夜見他面露尷尬，失笑道：「要不要轉述給你聽？」

按常理來說，他們應該極為緊張，擔心下一個輪到自己。她想殺誰的話，這個人是逃不過的。如果他們把武功練到元十三限那樣，自然不必怕她，但世上強如元十三限者，又有多少？

無情要他來找蘇夜，把龍八之事不加隱瞞地告訴她，在她意欲衝上前堂時，攔住她的衝動之舉。然而，蘇夜態度十分平和，並未衝過去殺了龍八，只是坐在書桌後面，安安靜靜聽著。

他到神侯府逼問諸葛先生，是明。另外一批人手攻擊與蘇夢枕交好的勢力，迫使他出面相救，是暗。可惜，諸葛先生根本不願見他，派出得意大弟子，當面打官腔，比拼水磨功夫。

無情起初還算客氣，後來發覺他橫眉立目，語出不遜，也跟著沒了好氣。他面沉如水，語氣冰寒如數九寒天，冷冽似冬天的湖水，一句遞一句，將話說和-圖-書的滴水不漏，氣的龍八聲音愈發大了。

事實上，無情冷言冷語，將其拒之門外，是實質意義的救了他。他一旦進入後園屋舍，察覺蘇夢枕行蹤，那他八成無法從這裏活著出去。

龍八太爺哪有什麼證據，只得以入府搜查作威脅，號稱一進後園，立刻能夠找到他要的人。無情卻回答，你官職不夠，地位不高，想搜世叔府邸，你不成，你去叫蔡元長親自過來動手。

龍八此行，便是對策之一。

戚少商頷首，微微笑道：「他的確可堪信任，而且他性格執拗的很，如果有看不慣的事，諸葛先生也改不了他的想法。」

要麼樓中人豁出去，從此以後，全做縮頭烏龜，永遠不離開山上總舵，防止她伺機刺殺。真能做到這一點，她說不定會可憐他們，從而手下留情。

雙方足足扯了兩刻鐘，龍八軟硬兼施，客氣請求有之，拉蔡京作大旗亦有之，均說不動鐵石心腸的無情，壺裡的茶都喝乾了，仍未得到想要的結果。他終於忍耐不住，站起身放了幾句狠話，勃然大怒地拂袖而去。

她纖長的手指凌空移動，緩慢挪到龍八太爺的名字，在上空盤旋，過一會兒，再移向天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第七。

蘇夜冷冷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出於某種理由，非殺龍八不可。但是，成大捕頭為庇護我們，不惜當面頂撞他，讓我覺得過往付出，並非沒有意義。他對我不錯，我便回以同等態度。因此，我就算殺人，也不會在他們府上。」

白晝時分，她身上的虛無縹緲之意，似比午夜時還濃。她等他說完，平靜地說：「我知道。」

對方猜測蘇夜救走蘇夢枕，一直藏在神侯府。龍八遂借題發揮，指責府中窩藏朝廷欽犯。

於是，他自己反而變的很可笑，像只失去食物的螞蟻，就差原地打轉了。

她殺梁何，得罪了白愁飛，殺苗八方，得罪了蔡京和方應看。他們已確定蘇夢枕未死，身邊還出現一個強援，所以趕緊擬定對策，以免局勢發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桌上放著紙，紙上寫著字。這張滑如春冰的宣紙上，布滿淋漓墨跡。每處墨跡都是人的姓名，大多聲名昭著，為當今江湖的知名人物。

隔著數重房屋，她竟在竊聽主人與來客的對話。戚少商不僅沒想到，而且想不到。他吃了一驚，遲疑道：「那你……」

蘇夜笑容一閃即逝，「龍八無足輕和*圖*書重，他那點武功奈何不得我。我擔心的，乃是他背後的主謀。你以為我說儘早搬出去是氣話嗎？我深覺世事瞬息萬變，夜長夢多。白愁飛有蔡京支持，方有今日地位。我必須讓蔡京明白，與我作對，會付出他捨不得的代價。」

龍八講話高聲大氣，距離遠了，變成嚅嚅細語般的細微聲響。但在蘇夜聽來，響亮程度與平時毫無區別。戚少商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龍八于同時厲聲道：「蘇夢枕的人在光天化日下，殺死多名平民百姓。我得找他問問，是他哪個手下這麼大胆，不把你們四大名捕放在眼裡！」

戚少商訝異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行，他們說一句，你複述一句。我倒想弄清楚龍八的斤兩，瞧他逼不逼得出諸葛先生。」

戚少商前來告知她，自是一片好意，怎奈這番好意沒起到太大作用。她沖他微微一笑，繼續道：「他下馬、進門、要求諸葛小花出去見他，我都知道。不瞞你說，我正在聽他和無情說話。」

蘇夜按照戚少商的提議，邊聽邊說，邊說邊笑。她模仿龍八太爺的低沉洪亮，無情的冷淡清冽，均惟妙惟肖，彷彿他們本人就在眼前。

然而，她笑著笑著，wｗw•ｈetｕbook.ｃｏｍ•cｏm細想話中之意，漸漸笑不出來，忽地嘆道：「我果然沒給錯面子。」

他明明聞到筆墨香味，卻沒看到她寫的字，不由有點兒奇怪。但他來找蘇夜，並非為了和她寫詩作詞，只愣了一愣，便說：「龍八來了神侯府。他代表太師一方，向諸葛先生施壓，要求他交出蘇樓主。」

這個名字是「梁何」。

因此，他們只能成群結隊，共同行動，以人數彌補武功之不足。她大可先讓他們同進同退一段時間，期間轉移目標，打其他人的主意，等他們日後放鬆戒心，再奇兵突出，殺個措手不及。

然後，她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繼續盯著這些名字，思索近日來的心事。

蘇夜右手執細長的羊毫筆，左手托著下巴，靜靜凝視面前的書桌。

她用當今天子的「瘦金書」，送去彰顯威脅之意的紙條，書寫死亡名單時，則使用蔡京的筆跡。寫完后，她吹乾墨痕，端詳一下，覺得滿意了，便把筆掛回筆架。

蘇夜忍不住笑道：「他們在糾纏我犯的事呢。」

蘇夜雙手交握，放在書桌上，黑色衣袖覆蓋了她的雙手，使她全身隱入無法忽略的黑暗。她眼睛看著戚少商，手指不斷划著小圈子，側耳細聽遠方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