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見桃華
第三百五十四章 匆匆一面

他出神的時候,王小石正在一刻不停地計算時間。兄弟兩人相對無言,一躺一坐,聽著火炭燒爆的響聲。他們早上已交換過意見,該說的都說過了,至此只能枯坐靜等。
兩人發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呆。忽然之間,外面傳來人耳可聞的喧鬧,嘈雜的說話聲不絕於耳。王小石猛然立起,看了蘇夢枕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迎上匆忙走進院子的戚少商。
倘若她殺了她,蘇夢枕可能恨她,狄飛驚可能恨她,王小石溫柔張炭方恨少一干人都可能恨她。然而,恨就恨吧。她這一生,並不是活給別人看的,也從未依賴過別人的喜歡。她想做必須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當然,王小石想去探探,必要時施以援手。但追命、冷血兩人已奉命去了,而黑衣老頭看他不順眼,話都不肯和他多講。他又何必自討沒趣?
這應該歸罪元十三限,還是雷純當真命不該絕?狄飛驚甚至不在這裏,她卻失去了殺她的機會。
他的手掌能發出色彩、聲音、香味,順帶影響對手的感官,讓他們嘗到酸甜苦辣等味道。凡是中他致命一掌的人,都會在一陣欲|仙|欲|死的歡愉里死去。
朱月明通過諸葛先生,聯繫到蘇夜,向她發出邀約。蘇夜去了一次,安全返回。沒過幾天,朱月明派身邊的兩名少年送信,通知她到公孫別墅相見。
電光石火間,流光一射雷純,四射四劍婢,去勢快逾閃電。但她發鏢傷人前,身後陡然傳來一股浩大壓力,波及她發射暗hetubook•com•com器的手法,致使五枚暗器全部偏離應有軌跡。
雙方往來全程,處在諸葛先生的監視下。諸葛先生知情,等同於四大名捕知情,等同於蘇夢枕、戚少商、王小石知情。蘇夢枕從一開始,便知她願意赴約,嘗試為他帶回楊無邪。
四劍婢連聲嬌叱,湧向依然氣定神閑的黑衣人。雷純平時寧定的像一座山,靜謐的像一口潭,現在難以免俗,一下子咬住了紅唇,縴手亦移離花瓶,緊張地抓住衣袖。
他想去,王小石也想去。可蘇夜不要他,更不要王小石。她性格高傲固執,執拗不通,有時說話特彆氣人,堵得他們無話可答。她也不喜歡他們領她的人情,每日獨來獨往,憑一己之力,解決所有問題。
他學「欲|仙|欲|死神功」,練「活色生香掌法」。為了練成這種神奇的掌功,他特意找到一個布滿紫色水晶的奇異山洞,利用水晶里因地殼變動而存留的力量。
她望著雷純,雷純黛眉微蹙,雙眸明亮的有如兩點星辰,極勉強地笑了笑。隨後,她冷哼一聲,袍袖一拂,袖裡飛出五道流光,分別為赤、青、藍、紫、黃五色。
她心中一緊,不得不揚聲叫道:「元前輩,請你留步!」
他查看屋中情況,用的便是蘇夜曾站過的窗口。他探頭一看,恰見飛鏢毒素迅速上行,雷純支撐不住,星眸半合,折翼飛鳥般從椅子上哀哀滑落。摔落的那一刻,她雙眼已完全閉住,活像一個中了魔咒和圖書的睡美人。
雷純是敵人,旗鼓張揚,偏幫蔡京,一心對付那位不受控制的絕世高手。她不惜親自坐鎮公孫公公的別墅,務要保證楊無邪刺殺成功。
她是雷損的獨生愛女,現任六分半堂總堂主,不只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
元十三限滿腹怒氣,猶如準備噴發的火山,非要追上前方的黑影不可。雷純這一叫,宛如流水空山,落花啼鳥,嬌柔的令人怦然心動。不知怎麼的,他心頭怒火稍息,步伐放緩,像是被無形的手自背後拖住了,重新折回那個人仰馬翻的屋子。
至於赤紅色的那一枚,正正巧巧地刺入雷純胳臂。
王小石和她有交情,溫柔認她作「純姊」,蘇夢枕深切地愛戀著她,狄飛驚亦死心塌地輔佐她。這幾年過去,白愁飛與發夢二黨結下死仇,天下第七同天衣居士勢不兩立。雷純卻未參与這些恩怨,在旁靜靜等待,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絕大部分時間里,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緘口不言。這次若非神侯府是溝通橋樑,他們恐怕也無從得知。
霎時間,屋中驚呼聲不絕於耳。「五色徘徊」中的兩枚,射中一人心臟,一人前額,中鏢者登時氣絕身亡。另外兩枚未能打中要害部位,青色的擦破竹婢小腿油皮,黃色的穿透菊婢右邊肩膀。
但是,蘇夜沒有進來,既未破窗而入,也未悠閑地緩步進門。
雷純低低叫了一聲,急忙撩開紗衣長袖,定睛一看,只見一點殷紅釘在雪白的小臂上,像極了飄落雪www.hetubook.com.com地的紅梅。紅梅四周,立時浮現淡淡的青色。淡青不斷加深,轉眼變為淤紫,擴散到巴掌大小。
因此,沒有人敢小覷他,連「神油爺爺」葉雲滅,也兩次成為他掌下敗將。此時,他憑著這對手掌,悍勇迎戰已成傳奇的黑衣老人,維護身後的雷純小姐。
迄今為止,他甚至沒問過她的姓名,只把她當一個叫什麼都無所謂的天降奇兵,順其自然地接受了。這時候再想想,他忽然遺憾不已。他怕的,竟是再也見不到她,而非她一死,他手頭更加無人可用。
她三言兩語,便能哄住驚濤書生這等高手,讓他死心塌地效忠。可惜人在江湖,終是要靠武功一決高下,而非美貌與智謀。驚濤書生一倒,她無力自保,彷彿失去洞穴庇佑的兔子,被飢腸轆轆的金雕盯上。
如此一來,她會不會武功,已經不重要了。
而被提著的那個,正是風雨樓曾經的總管楊無邪。比起后腰滲血的蘇夜,面色不豫的諸葛先生,他反倒最健康、最平和,只是昏睡了過去,身體並無大礙。
劍婢猶在移動,吳驚濤已然出掌。他手肘動了一下,帶動他肥大寬厚的手掌。這雙手拍落之時,竟泛著淺紫色微光,散出沁人心脾的清淡香氣。功力愈強,光芒愈盛,香氣之濃烈,像是打翻了一瓶香水。
這麼一個兇險深沉的對手,蘇夜不可能輕易放過。
蘇夢枕喉頭動了動,神情里透出無可奈何,以及少許不以為然。他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www•hetubook•com•com,均得承認事實。那就是,蘇夜一無所圖地救他,幫他,圖的並非任何俗套好處,而是他這個人。
雷純一抿唇,頰邊出現兩個淺淺梨渦。不幸的是,梨渦凍在了她臉上,把她的微笑變為苦笑。吳驚濤反應奇快,悍然離座。他躍起過後,四劍婢才發覺來了敵人,立即從身邊抽出短劍,護在小姐前面。
蘇夜力戰元十三限、天下第七、文隨漢時,蘇夢枕留在神侯府客房,像往常一樣半躺半坐,默默望著地下銅爐里的紅亮火炭。
如果父親死後,她含淚退隱,自此不問江湖事務,那麼誰都不會為難她。但現實恰好相反,她接掌了六分半堂,蟄伏多時,瞅準時機,想要一鳴驚人。
吳驚濤堵到蘇夜面前時,她從這場白日迷夢中驚醒。
因為元十三限追到了小樓第一層,離她不過四五米距離。她硬要殺死雷純的話,無法保證楊無邪的安全。她知道,元十三限心胸不寬,下手冷酷無情,今日接二連三受到挫折,說不定就要殺了楊無邪出氣。
他肚子上有個洞,拳頭大小的洞。洞的大小十分嚇人,血流的倒不算多。他腹部肥肉厚達半尺,有效地緩衝了夜刀氣勁。氣勁於他肚腹處爆開,炸碎的大多是脂肪肥油,而非肌骨經脈。
吳驚濤肚子太大,肩膀太厚。雷純看不見窗外場景,只能通過觀察他的步法行動,推斷他處於上風還是下風。時間過得很快,對她而言,卻是度日如年。她屏氣凝神,細白的手指下意識撕破了一瓣紅梅,自己卻懵然和圖書不知。
唯有承認了這件事,他心緒才能平靜下來,然後泛起更加洶湧的波濤。
他望著這柔弱無助的女子,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放棄了追擊的想法。
他常常避免想一個問題。在今天,問題捲土重來,強迫他進行細緻深入的思考。
蘇夜左手提著楊無邪,右手鬆松握著夜刀。香氣侵入鼻端時,她的人終於有了動作。
她不練武,卻知道動作越劇烈,毒性發作越快,只好臉色煞白地端坐不動,眼裡已有憤恨之意。她再度抬頭,凝視蘇夜現身的那個可怕窗口,卻看到窗外空空蕩蕩。黑衣人影蹤全無,元十三雄偉高大的身影一掠而過。
這場激戰的後果如何,驚濤書生不敢說,也不好說。但方才雷純瞥了他一眼,清澈如秋水的目光里盡顯擔憂。他全身忽然湧上了力氣,不計代價地跳了起來,揮掌拍向窗外的蘇夜。
她決定出手。
戚少商身後,赫然是此地之主諸葛神侯,和手上拎著一個人的黑衣老人。神侯面帶憂色,似是發生了超出預計的事。黑衣人身上散出輕微的血腥氣,要走近了看,才能發現她腰間的黑色血跡。
這個問題是:她到底為了什麼理由,情願踏進一個肯定是陷阱的陷阱?
他非常擔心她,怕她一去不回。這種擔心超越了他自身的利益,屬於再純粹不過的關心。
梅瓣飄落,驚濤書生的身影亦有了改變。他像朵被神明放大一萬倍又增重了的梅花,受不住狂風摧折,忽然平地飛起,凌空連轉三圈,極為短促地叫了一聲,再重重摔落在地。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