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見桃華
第三百六十一章 識時務者

他一邊攀爬,一邊不由自主地頻繁抬頭,留意頂樓留白軒的窗口。此時,樓下喧嘩聲一浪高過一浪。眾人眼睛大多瞪得溜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對他指指點點。
也就是說,溫柔已經徹底脫險。但白愁飛呢,白愁飛是死還是活?
她語氣當中,絲毫不見高興的意味。一定要說的話,他們直覺她在生氣,生很大的氣。張炭愣了愣,下意識重複道:「……穿衣服?」
歐陽意意道:「我一直很後悔,但是找不到回頭是岸的機會。前輩,我做了這麼多惡行,自己心裏也不好受,雖說我只是幫凶……」
雙方打得難解難分。吳諒心想時機不能再好,遂大喊一聲「我來助你」,撲至蔡水擇身邊,一刀刺了下去。
他本想跳進白樓第五層,結果驚魂乍定,不敢冒險,忍著遭人圍觀的屈辱感,咬牙攀向一樓。唯有到了一樓,被效忠於他的屬下包圍,他才會覺得安全。
在過去的無數個日夜裡,白愁飛始終以英俊軒昂,霸氣十足,武功超卓的形象現身,令人莫可逼視。今日他如此狼狽,形象簡直是瞬間崩塌,使眾人惶急不安的心裏,又多了一重慌張。
他眼前,掀起一片耀眼生花的黑光。黑光怎麼刺痛人的眼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黑光一起,自己就看不見東西了,右腕突然一涼,涼了又熱。滾燙的鮮血從他手腕斷口流出,噴涌如泉。血與刀齊齊落地,他自身像只無助的皮球,剎那間被人踢出老m•hetubook.com.com遠。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蘇夜不想聽他再說。她擺了擺手,陰沉地道:「我聽過你的功績。你到處跟別人說,蘇夢枕病毒入腦,倒行逆施,迫害白愁飛等人。是他對不起白愁飛,白愁飛忍無可忍,必須反抗。你們的白公子,才是眾望所歸。」
蘇夜終於笑道:「你要揭開白愁飛的偽裝?」
他過往積威仍在,卻無法壓制住他們的喧鬧。況且,他也顧不得他們怎樣反響了。
她應對元十三限的同時,尚有餘力殺死天下第七。他白愁飛的武學修為,至多比天下第七高出一線。現在沒有其他高手助陣,她若緊追而至,他的命運可想而知。
漆黑的刀尖走到一半,離蔡水擇不逾一寸,卻難做寸進。
蘇夜陰沉一笑,冷酷地說:「方才他點倒了溫姑娘,準備強|暴她。我去了,他就沒能成功。我不追他,是因為我真的不想追,以及……我總得把溫姑娘的衣服穿好,才能談其他事情吧?」
他微微一驚,馬上繼續說道:「這位前輩,我可以當眾揭破白愁飛的狼子野心。冬至那天,我遵照他的安排,上演了一場蘇夢枕刺殺他的好戲,塑造蘇夢枕容不下他,他被迫反擊的無奈形象。我願意幫忙,幫你們……我去告訴大家,一切都是白愁飛的陰謀,蘇公子從未主動傷害他!」
張炭聽著那聲慘呼,心神兀自浮沉不定,觸電似地答道:「呃……是要出去,溫姑和*圖*書娘沒事,那就好了。但是……」
蘇夜背負溫柔,動作輕靈的一如既往,彷彿溫柔是她的一部分,絕不會阻礙她的行動。她把歐陽意意扔下樓,一眼都不看他,轉頭問張炭道:「你們出去嗎?」
張炭的咆哮驟然中止。追在他身後的歐陽意意臉色泛白,如同看見了惡鬼,停步的速度比什麼都快。
他根本不想與黑衣人碰面,一聽強敵來襲,正好就坡下驢,急匆匆帶走白樓外面一半人手,命令剩下的一半先把樓圍住,等候他的新號令。
白愁飛沒來,守在留白軒底下一層的歐陽意意來了,率領整整一隊人,親自前來阻擋敵人。
蘇夜冷笑道:「是啊,我看見了。」
她來的時候,輕身空手,什麼都沒帶,這時背後多了一個由床單、被套打成的大包裹。溫柔就在這個包裹裏面,頭挨著她肩膀,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龐,睡得別提多麼香甜了。
他走得乾脆,卻苦了還在樓里的歐陽意意。
「王小石與白愁飛會面那天,你也在場吧,」她態度平和,平和到近乎冰冷,「你當著明眼人說瞎話,把人當傻子一般侮辱。你還說,都是樓中一小部分叛徒的錯,而白愁飛已經處置了叛徒,只求獲悉蘇夢枕的下落?你覺得四大名捕是四大名傻,拿你的鬼話毫無辦法?」
吳諒捧著斷腕哀嚎呻|吟。張炭想起他差點殺死蔡水擇,不由向他怒目而視,之後突然聽到這一番無恥的說辭,眼中怒火又噴和*圖*書向了歐陽意意。
他是潛伏在象鼻塔的姦細,跟隨張炭和蔡水擇,一路監視他們的行動,並伺機殺人。白愁飛許諾他不少好處,所以他死心塌地,情願出賣朋友和兄弟。
繼白愁飛之後,第二個離開白樓的人便是歐陽意意。
儘管他擺起架子,不求饒,不說好話,表現的十分硬氣,但他實在很害怕蘇夜。她像出沒于暗夜的邪惡鬼怪,隨時可能追上來,向他發動攻擊。
歐陽意意人在五樓,要是跳樓逃生,十有八九會當場摔死,或者摔折雙腿。當然,他也可以抓住五樓樓板邊緣,盪進四樓。但蘇夜一動不動,隔著一張黑布,緊盯著他,把他盯得小腿肌肉不住顫抖。
她不再理會這個想太多的青年,一扭頭,望著歐陽意意道:「你是歐陽意意,你的綽號叫作無尾飛釒它,你的獨門絕學是把身體彎成弓形,飛釒它般飛襲敵人。你原先受蘇夢枕重用,充任他馬車護衛,後來卻倒向白愁飛,成為他的死黨。」
蘇夜道:「我不太清楚,應該是在樓下穿衣服。」
歐陽意意目光忽閃,想問又不敢問。張炭卻不管這麼多,先是一喜,隨後大聲問道:「白愁飛在哪裡?」
蘇夜冷冷道:「是嗎?我不在乎,她怪罪我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張炭不明所以,正要再問。蔡水擇卻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遲疑地問:「前輩,難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行動?」
蘇夜還在看他。
白愁飛爬下樓之後,三座樓無不轟然大亂,軍m.hetubook.com.com心渙散。
張炭抓抓頭皮,苦笑道:「不過她脾氣不太好,等我們告訴她怎麼回事,她肯定會怪罪你,對你沒好臉色。你別怪她,她今天……她今天險些吃了大虧,難免要發頓脾氣。」
白愁飛全程一|絲|不|掛,身無長物,憑藉一身驚人武功,遊刃有餘地伏在白樓外側,壁虎一樣向下遊走。
忽然之間,他在壓力下蛻變,變成了識時務的俊傑。蘇夜剛說完,他竟整理好思緒,坦然地回答道:「我受形勢所迫,不得不做出違心之舉。其實我內心從未忘記蘇公子,都是為了保命,才不得已而為之。」
吳諒落地,一個黑影隨即落到他身邊,恰巧封住歐陽意意的後路。她再次踢開吳諒,望一眼不遠處的蔡水擇,冷笑道:「你說你們能行,這就叫能行?」
雪上加霜的是,白愁飛穿衣著靴時,樓外子弟來報,說象鼻塔大隊人馬已然上山,與樓中精銳交上了手。無論他願不願意,這場大戰就這樣開始了。
激戰之中,他消息不夠靈通,至今不知黑衣人現身,白愁飛逃跑。他以為白愁飛會勃然大怒,下樓先殺了那兩個不識抬舉的傢伙,卻遲遲見不到他的人影。
他握刀的手屢屢綳出青筋。他已決定不要臉,卻免不了興奮和緊張。這一刀刺出,他聽到張炭絕望的呼喊,但張炭離得太遠,救不了人,只能看著他完成偷襲。蔡水擇一死,張炭本人亦會命在頃刻。回頭論功行賞,怎麼也得有他一份。
他的刀,是一柄黑刀。和-圖-書刀上有毒,刺中對手之後,流出的血都會變成黑色。這個時候,他瞄準的目標是蔡水擇的左脅。如果他得手了,黑刀將把蔡水擇刺個對穿,然後毒性發散,藥石罔效。
蘇夜笑道:「但是?」
因此,他明知不應分心,還是管不住自己,爬個一兩丈,便往上看一次。幸虧看到第二次時,窗口伸出的那個腦袋縮了回去,再未出現。
蘇夜冷笑道:「你們輕功也就這個樣子了,如何和我一起行動?何況,我是來救人的,殺人只是順帶目標。王小石、唐寶牛等人都來了天泉山,你們去找他們吧,餘下的事,我絕不再理會。」
她重重吐了一口氣,厲聲道:「就算蔡京站在你的位置,也不敢用剛才這些胡話搪塞我。元十三限見到我,一樣實話實說,不會笨到用假話騙人。祥哥兒早已死了,你下黃泉陪他吧!」
張炭想了足足三秒鐘,突然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一張黑臉,迅速由黑轉紅,由紅轉白,由白轉黑,最後支支吾吾地說:「那你……那你豈不是看見了……」
白愁飛裸奔下樓時,「前途無亮」吳諒正在配合「無尾飛釒它」歐陽意意,暗算蔡水擇。
他怕的不是黑衣人,而是死亡。
白愁飛自行爬下,歐陽意意卻是被人摔出五樓窗口的。他跌落之時,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接著傳來摔落在地的一聲悶響,就此沒了聲息。
歐陽意意身體十分柔軟,嗓音也像身體,柔軟而低沉。這種陰柔的聲音夾雜在呼痛聲里,顯得十分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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