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見桃華
第三百八十章 不感興趣

這條妙計歷史悠久,曾被無數人物用過,加上無數變化,但追根究底,無非「栽贓陷害」四字。
其實他不易容,風雨樓子弟也未必願意在李師師香居附近,和他大打出手。他只是認為,易了容,可以避免許多麻煩,更可以避免自己肚皮再開一個洞。他進了車子,趕緊撕掉假鬍鬚,拿帕子拂拭下巴,吸干屢屢滾落的汗珠,順帶拭抹臉上的黃色顏料,忙得不亦樂乎。
這倒也沒什麼,因為想要好處,就得讓人家知道他們有用。然而,金風細雨樓多次從中作梗,打劫六分半堂的運輸鏢隊,將鏢貨搶走或毀掉,所以十次當中,起碼有三四次運不到目的地。
他忙個不停,馬車平穩迅捷。拉車的馬異常神駿,明知車上多了三百斤重量,仍和沒事馬似的,一路小跑著前行。吳驚濤剛擦乾顏料,忽覺車子停了,外面傳來車夫的行禮問安聲,以及兩名熟人的答話。
蔡京表面溫言撫慰,實際頗為煩惱,總派人到不動飛瀑去問,話里話外,無非是質疑他們實力不如金風細雨樓。伺候,六分半堂設下圈套,用皇城禁軍、大內侍衛假扮堂中成員,護送一趟內庫鏢銀,故意賣個破綻,引風雨樓去搶,意圖掀起上動天聽的巨大風波,讓皇帝下旨剿滅對手。
這時候,吳驚濤從另外一個袖口,扯出另外一方手帕,卻不繼續擦汗,把它握在手裡,握成一個潔白的球。他淡淡道:「兩位找我什麼事?」
鄧蒼生見他如此痛快,便不再繞彎子,沉聲道:hetubook.com.com「吳兄,你鮮少離開總堂。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你一定有所耳聞。」
她在六分半堂下屬面前,依然柔弱中透著自信,婉約中透著堅強,似乎永不會被風雨打倒。等回了踏雪尋梅閣,她的憂慮與哀愁便像雪裡白梅的清香,幽幽散發出來。驚濤書生看在眼裡,疼在心裏,奈何他不是能出主意的人,只好靜等她的吩咐。
鄧蒼生咦了一聲,垂眼去看時,倏然間寒氣大盛,幼苗化為鋒銳至極的黑色刀光,由下而上,一刀釘透了他的腳,把他釘在原地。
但說來奇怪,偏偏這一次,風雨樓毫無動作,恍若不聞,任憑鏢隊大搖大擺地經過。侍衛們頂著炎炎烈日,奔波了一整天,雖不敢埋怨太師,卻議論紛紛,給六分半堂扣了個「無能」的帽子。
當日雷純獻計給蔡京,等同於遞上了一份投名狀。從那以後,六分半堂半公開,半遮掩地加入蔡黨陣營。他們出過不少力氣,幫蔡京及其同盟親信辦事,譬如運送童貫殺良冒功,從邊關百姓那裡劫來的錢財糧草;護運蔡京贈給「神霄羽士」林靈素的珍奇異寶;保護江南往京城進貢的花石綱。凡是這等苦活、累活,抑或遺臭萬年的活計,都被蔡黨交給他們來做。
吳驚濤揩著汗,搖著頭,答道:「天太熱了,我不想動彈。再說,六分半堂的敵人與我何干,又不是雷姑娘遇上麻煩。京城裡值得管的事那麼太多,莫非我每樣都要去管一管?」
兩人同樣知m.hetubook.com.com道,皇帝喜愛出宮獵艷,哪怕在上元佳節,也會離開後宮嬪妃,到城裡與宮外女子相會。有蔡京助陣,想得悉御駕在宮外的行動路線,可謂輕而易舉。而風雨樓中,不少人滿腔熱血,深恨昏君奸臣,認為趙佶若不懂做皇帝,就該換個人來做。如果機會來了,他們絕不憚于刺殺趙佶,一吐胸中惡氣。
所謂問題,指的當然是「你們找我幹什麼」。
鄧、任兩人上車之前,特意吩咐車夫,要他把車子趕到僻靜地方,別去人多的分舵和總舵。因此,車子再度行駛后,去的並非不動飛瀑,而是附近的偏僻小巷巷口,停在了一株很有名氣的百年榕樹旁邊。
時值酷暑,天氣極熱。他以前受過內傷,難以用內功抵禦炎熱,熱的滿頭大汗,不斷用手帕擦拭。他邊擦汗,邊挪動肥胖的身體,擠進那輛不起眼的馬車。一聲吩咐后,馬車輪子粼粼轉動起來,載著他前往不動飛瀑的方向。
兩個前提加在一起,便有利用餘地。蔡京可以放出假消息,說聖駕將於某月某日,出現在某個地點,引類似人物前去行刺。他們去了之後將發現,車裡坐著的人並非趙佶,而是被高手護衛著的朝中大臣。
他與任鬼神相交多年,雖無同生共死的情誼,對彼此卻相當了解。驚濤書生出言拒絕的一瞬,兩人同時打定主意——繞開狄飛驚,直接去太師府求見蔡京。反正這場對話,發生在人跡罕至,僅有蟬鳴的大榕樹下,狄飛驚收不到線報,也hetubook.com•com不會知道他們自行其是。吳驚濤這胖子嫌熱、偷懶、不愛攬事,便讓他融化在馬車裡好了。
李師師聲名鵲起后,一路走紅,力壓原來的孫三四、徐婆惜等人,幾乎成為公認的京城四大名妓之首。
在同一段時間里,金風細雨樓不需效忠任何人,亦無後顧之憂,活得比六分半堂痛快十倍,令人眼紅嫉妒,日夜期盼他們倒個大霉。鄧蒼生與任鬼神原本就內心懷恨,如今恨上加妒,心頭怒火熊熊。兩人商討數日,想出一條似乎很妙的妙計,有心立個功勞,便來找外出的驚濤書生,先說給他聽聽。
鄧蒼生心裏湧起一陣不安,不動聲色地答道:「吳兄深得雷姑娘信任,是她的心腹之人。你可否替我們說說?計策是否可行,憑她一言定奪。」
驚濤書生微覺不滿,卻不肯多說,把那方浸透了汗水的手帕塞進袖口,慢條斯理地道:「今天真熱,蟬兒都叫得無精打采……」
假鏢隊平安無事,真鏢隊卻出了事。六分半堂與山東「大口孫家」勾結,悄然送往京城的一批可疑兵器,被人一掠而空,經過查看,全部沉入湖底。兩樁壞消息接踵而至,令雷純黛眉微蹙,怔然望著窗前蘭花,遲遲不發一言。
鄧蒼生說,這條計策難免得罪朝廷貴人。不過,他們把黑衣老人當作心腹大患,極其忌憚江湖中出現不受控制的絕頂高手,小小冒犯何足道哉。任鬼神說,此計若成,金風細雨樓會像過去的天狼社、權力幫那樣,一夜之間土崩瓦解,使六和圖書分半堂再也沒有敵手。
狄飛驚與雷純時有分歧。前者堅持韜光養晦,不露鋒芒,不欲攪入蔡黨與江湖正道的鬥爭;後者堅持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擔上惡名,便應該為六分半堂謀奪利益,而非與正道作對在先,惹太師不快在後,腹背受敵實為不智。鄧、任兩人想要這場功勞,又怕惹惱狄飛驚,便準備拉驚濤作大旗,用雷純的名字壓制這位大堂主。
任鬼神特意提起雷純的愁容,只為從感情方面打動驚濤書生。果然,驚濤書生略有動容,並無逐客之意,反倒耐心地聽完了他們的每一言每一語。兩人心底漸漸升起希望,卻忽然聽見他嘆了口氣,含糊地說:「雷姑娘沒叫我做這件事,我不感興趣。你們要說,自己去說吧。」
驚濤書生久聞白牡丹艷名,興趣日益濃厚,希望一睹她的芳容。不幸的是,李師師所在的小甜水巷,乃是風雨樓轄下的地盤。王公大臣儘管前來無妨,六分半堂中人卻得暗自嘀咕一下。因此,他粘上鬍鬚,塗黃皮膚,擠出許多褶子,拿著一盒金錠,一盒珠玉寶石,登門求見這位花魁。
他緩緩起身,想再說幾句場面話,就此告辭,卻覺足底有異,彷彿一株柔嫩的幼苗,頂破馬車車板,碰到他腳上穿的靴子。這觸碰輕柔至極,毫無殺氣,迷惑他們的直覺與感應能力,使人不疑有他。
吳驚濤道:「是又怎樣?」
任鬼神終於開口,助攻道:「你終日瞧著雷姑娘愁眉不展,為堂子里的兄弟費盡心血,難道……難道不想替她做點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
鄧蒼生無意與他討論天氣,屁股剛沾著座位,便氣咻咻地說:「你說,蘇夢枕怎麼還不死?人人都盼他死,可他就是不死。」
如此一來,人證、物證、兇手的首級俱在,第二天到御前一說,皇帝必然龍顏大怒,下令發兵剿滅這批「賊寇」。御旨在上,外加蔡京暗中運作,推波助瀾,還怕大軍踏不平天泉山?蘇夢枕雖然拿著免死金牌,卻不能豁免謀朝篡位的大罪。任他才高八斗,智比張良,到時候也只能自認倒霉。
吳驚濤聽兩句,嗯一聲,大有不耐之意,卻沒打斷他們的話。他聽完了,把帕子重新按到腦袋上,抖了兩下肥肉,慢吞吞地道:「這很好啊,兩位才具果然不凡,至少我吳某就想不出這等主意。但兩位仍未回答我的問題。」
鄧、任互視一眼,滿眼均是失望。任鬼神道:「吳兄去說的話,雷姑娘必定十分喜歡。我們在她心裏的地位,比你可差遠了。」
結果,李師師正在招待其他貴客,無法出來相見。這既可能是事實,也可能是她的託詞。但吳驚濤在美貌佳人面前,向來毫無脾氣,點頭哈腰地走了,壓根不覺得受到冒犯。
鄧蒼生苦笑道:「好吧,吳兄不肯,我們也不能強求。」
話音未落,車簾陡然掀開。鄧蒼生、任鬼神兩人一前一後,躥進馬車,同他打了個招呼,大模大樣地在側邊坐下。
任鬼神不說話,像是讓出了一份榮耀。吳驚濤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回答道:「病癆鬼的命,說不定長著呢,說不定你我都死了,他仍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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