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見桃華
第三百八十四章 冷冷的髒水胡亂地潑

童貫大將軍變成童貫死將軍,令舒無戲驚怒交加,難以相信事情發生如此之快。與此同時,他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認為對方死有應得,能活到現在,其實已是上天無眼。
然而,他去得太晚了。
舒無戲的刀如同他的魂靈,須臾之間裂體而出,劈開濃煙烈火,捲起勁急狂風。刀光漫天,如同一道怒擊地面的閃電,全力逼迫那人從車旁退開。若非他得對付兇手,馬車將會像一塊豆腐,被他輕鬆劈成兩半。
事已至此,朱月明只能唯唯諾諾,俯首請罪。請罪后,趙佶才勉強給了他顏面,讓他有機會讀完那封信。
想殺他的人,幾乎和想殺蔡京的一樣多。到了今天,終於有人得手。
朱月明趕緊湊來,恭恭敬敬地道:「萬歲爺有何吩咐?」
他立即想起半夢半醒間,祭天時的天雷擊地,頓時沒來由一陣輕鬆,心想原來如此,夢兆居然應在此處,足以見得狂徒即將伏法,朕是沒事的了。但刀光耀目,使他頭暈眼花,看不見車旁的情況。他不知道,舒無戲到底是棋差一著,未能救下童貫。
舒無戲內息運轉已至盡頭,無可奈何地落地。那老人啞著嗓子,狂笑道:「昏君奸臣,人人得而誅之!何必報名!我殺平民百姓時,為什麼沒人讓我報名!」
米蒼穹萬分驚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外加蔡京在旁幫腔,總算成功把責任推至子虛烏有的「幕和_圖_書後主使」頭上。
那人不答,手中寒光連閃,亦多了一把刀。他拔刀之時,肩胛突然鬆開,平坦舒張,類似於蜥蜴遇到敵人,張開頭冠抵禦。形體一變,他周身殺氣更濃,凄烈可怖,猶如憑空冒出的一個殺神,專以殺人為樂。
朱月明未及看信,遲疑著道:「是否……」
他本擬踩踏車頂,此時不得不落在車子的原始位置,雙目如電,神光照人,一瞬不瞬地盯著樹上的對手。那人雙肩微聳,頭戴面具,身體十分瘦小,似乎是上了年紀,體型已經開始縮水。但他身上流露出詭異氣質,讓人一見便心驚肉跳,情不自禁地害怕。
蒙面人袍袖綻開,飄出一張摺疊的紙。勁風流動不休,紙張亦隨之打轉,眼看就要被當空撕碎。幸虧舒無戲眼疾手快,左手霍然探出,一把抓住了它,緊緊握在掌心之中。
人影雙腿在地面一撐,忽地衝天而起,彷彿一隻憤怒起跳的青蛙,從車旁彈開,靈活自如地穿透刀光,半空旋身,彈跳至道邊的一株垂柳枝條上。柳葉落了大半,剩下一小半也是搖搖欲墜。他踩著枝條,不斷起伏移動,使葉片紛落如雨,滿地都是綠褐相間的柳葉。
趙佶驚魂未定,發覺對方不請罪、不問安,反倒遞出一張破紙,心下頗為不滿。他拉長了臉,用帕子揩抹臉上煙灰,漫不經心垂眼一看,當場一陣狂咳,咳嗽之時還含糊說著什麼,卻沒人m•hetubook•com.com能聽清他的話。
皇帝不敢看,又出於一種說不清的心思,有一點兒想看。舒無戲雷霆般一聲大喝,他正好忍著雙眼不適,用衣袖掩住口唇,悄悄掀起窗帘一角,望見了這雷神降世的一刀。
話音未落,他縱身數個起落,隨便選個方向踏瓦而行,轉眼去得遠了。
不知怎麼的,趙佶剛才受到極大驚嚇,頭腦反倒比平時靈敏,怒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這是別人陷害?米有橋長居深宮,尋常人等怎有機會見到他動筆寫字?若不是他寫的這封信,又會是誰?」
趙佶將紙一抖,又要嗽喘,又要惱怒,愈發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半天方道:「方才那人……那賊子,居然關聯到米有橋!難怪,難怪他知道朕去了哪裡,從哪條路回宮,原來早有內應!」
這聲鳴雷似的巨響,立時壓過了火彈爆炸時的響聲,數里開外都能聽到。柳樹樹榦出現裂紋,搖動幾下,朝後彎折,顯見是舒無戲佔了上風,令那名矮小的蒙面人卸不開刀勁,勁力波及足底樹榦。
他以眼角餘光掃視舒無戲,卻見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站在一邊,全然無意參与此事。趙佶怒不可遏,把紙抖得嘩啦直響,恨恨道:「難道朕還認不出他的筆跡?這就是他寫給那賊寇的信件,誠心誠意邀請人家進京!」
彈指間,他心中波瀾萬丈,轉了起碼十個念頭。念頭徘徊不去,不遠處和_圖_書的雙刀已重重擊在一起。
他離那人足有四五丈遠近,卻像忘了這段距離,依然先出刀,后飛身。刀風狂舞不休,急速迫近柳樹。柳樹樹冠承受不住這股壓力,千百根半乾的枝條向後飄拂,直吹得嘩嘩作響,似乎迎面而來的不是刀招,而是颶風。
於是,皇城內外的形勢,一下子嚴峻起來。
信件本身確實不像偽造的贗品,十有八九由米蒼穹親筆書寫,是一封替有橋集團招攬雷怖的「邀請函」。退一萬步說,即便這是贗品,那麼有能力模仿其筆跡的人亦屈指可數。
不僅是他,朱月明旁觀之時,同樣疑雲叢生。雷怖、雷艷、雷無妄等人武功狠,為人更狠。其中一人到了京城,就夠他頭痛的了。他們若吃錯了葯,或者腦子進了水,選擇對付蔡黨中人,更會讓他痛上加痛,笑不出來。
想法初起時,他以為自己猜錯了。雷怖當然可以進京,卻不太可能招惹蔡黨中人。他殺性固然冠絕江湖,卻很懂眉眼高低,知道誰能殺,誰不能殺。他不信他會突然轉變性情,跑來為民除害,搏一個江湖留名。
趙佶回宮之後,當即叫來一爺、舒無戲、諸葛神侯、蔡京四人,當面質詢米蒼穹。這場對質中,他竟不肯召喚與米蒼穹相交莫逆的方應看,可見疑心之深。
他優先保護皇帝,便註定救不了童貫。童貫雖然有將軍之名,武功卻稀鬆平常,若無外人幫忙,連普通好手都抵擋不住www.hetubook•com.com。這是一個殺良冒功,趁出兵剿匪的時候騷擾邊民,掠奪財物的將軍,只因欺上瞞下,內外勾結,才深得皇帝信任,風光了這麼多年。
在場眾人的首要任務,自然不是追蹤,而是確保御駕的安全。舒無戲目送那人遠去,下意識攤開那張紙,看了看紙上內容,登時神色微變,匆忙走回另一輛馬車,不理朱月明,直接把紙給了皇帝。
童貫半個身體被人從車窗中拖出,驚慌地扭動著。那人用一隻手制服他,另一隻手卡住他脖子,輕輕一扭。只聽咔的一聲輕響,他頸骨折斷,抽搐幾下,腦袋軟軟垂落,竟在一瞬間斷了氣,死得極其容易。
誰都想不到,他的驚訝詫異是真的,可這封信也是真的。事出意外,這桶潑給有橋集團的髒水,他只能結結實實接了下來,事後再著手調查背後的真相。
江南霹靂堂昔日的兩大高手之一,後來因理念不合,脫離雷門,試圖建立「大雷門」卻不幸失敗的「殺戮王」雷怖。
饒是朱月明喜怒不形於色,至此也失聲道:「和米公公有關?」
趙佶余怒未息地道:「還有你,你主管刑部,怎麼會讓此等惡賊兇徒出沒京城?汴梁乃是大宋國都。朕在這裏都不能安心遊玩,天下還有安全的地方嗎?」
舒無戲一刀不中,劈開泥土,形成長達數丈,深達一尺的駭人刀痕。這時,童貫的馬車活像驚濤書生的那輛,因馬匹連續受驚,發足狂奔,驀地離和_圖_書開原地,橫衝直撞向沒有煙火的地方。
舒無戲心頭微顫,猛地想起一個名字。
現在雙方距離拉近,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人的確是個老人,刀法兇狠怖厲,也藏不住衰邁老態。他搶奪紙片時,老人見勢不妙,放棄與他拚鬥的打算,在柳樹欲折未折之際,借勢后跳,躍向更遠處的房頂,姿勢竟比之前更像青蛙。
這一眼過後,舒無戲厲聲道:「你是誰?」
舒無戲目睹這三刀,就像看到了三十刀、三百刀,肌膚都為之起栗。他也是有去無回的人,不管從脊樑躥上的悚然涼意,不驚反笑,急催內勁,令狂涌的刀風化作海浪,一重重向前推進,要和對方硬拼一記。
但是,樹上的人已經放聲狂笑,笑聲嘶啞乾燥,難聽至極,同時不閃不避,當空狂劈三刀。三刀招招分明,又渾然一體,招式連接如行雲流水,毫無破綻。刀勢凶厲絕倫,宛如荒漠中捲起的狂風沙暴,只是用刀鋒替換了沙子,恨不得將舒無戲千刀萬剮。
他心思三分驚,三分怒,三分慶幸,一分憂愁。刀光仍勢如破竹,瞬間籠罩了那個矮小枯瘦的人影。
朱月明道:「這……」
他從未見過他本人,只聽過他的「怖然之刀」。雷怖用刀時,步步進逼,絕不後退,刀下亡魂無數,無論男女老幼都斬盡殺絕,從來不肯留活口。但此人長期在江南生活,鮮少踏足江北,亦與「行俠仗義」四字沾不上邊,為何在此現身,一出手便殺了童貫?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