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五百零一章 我能

慕清流背負雙手,抬頭遙望不遠處的亭台樓閣,靜聽府內傳出的嘈雜聲響。乾歸轉入巷口時,他連頭都沒有低下來,顯然知道他會來,正在這裏等他。他的安靜鎮定,與府內的慌張忙亂截然不同,具有讓人安心的力量。乾歸見到他后,先是一驚,隨後才鬆了口氣,緊繃的心緒亦放鬆下來。
他這麼想,並不算錯。令他吃驚的是,他剛出大司馬府,轉進附近一條民居小巷,便看見了慕清流。
侯亮生再笨,也聽得出蘇夜以江海流、江文清為引子,把桓玄說成害死桓沖的主謀。桓玄不怒只驚,竟未出言反駁,更是難以解釋的疑點。這個指控看起來匪夷所思,仔細一想,便可發覺與現實相合之處。唯有接受了它,他才能理解桓玄近期的種種做法。
因此,桓玄已死,兩人卻一動不動,彷彿忽然變成了木頭人,一個在絞盡腦汁思索,另一個在想今後的行動。蘇夜看看他們,再看看桓玄,緩步從他身後繞出,盯著乾歸道:「不要緊張,我不會多傷人命。你回去,告訴你們聖君,我找向雨田,讓他幫忙通知他。」
這一瞬間,蘇夜在「尋仇」和「尋爹」兩個理由之間猶豫了一下,終究沒好意思用第二個。她沖他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和他結過仇怨,必須要找到他。我知道他是魔門中人,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你們若識相,就把他弄來邊荒集,否則……你們以後m.hetubook.com.com還會再見到我。」
再一次的,根本沒有人理會他。乾歸兀自努力思考,想弄清楚蘇夜和魔門的關係,桓玄則已失去了理會的能力。
他記得江文清,只因她是江海流的女兒,大江幫的下一任幫主。他給聶天還提供方便,使他得以堵截江海流的船隊,徹底除去這個大敵。但江文清活著,始終是個潛在威脅。他也曾著手布置追殺她,想把她和劉裕一起斬草除根。
乾歸瞪視她的樣子,猶如瞪視爬出墳墓的鬼魂。這鬼魂不但掌握了他的隱秘,武功還比他高。他只能用目光表達情緒,不可能真正傷害她。
蘇夜和桓玄交談,和乾歸交談,視附近危機如無物,輕鬆自在地揭開乾歸的真正身份,其實是不應該發生的狀況。通常而言,對立雙方勢成水火時,大家均不會在敵人身上浪費口舌,只會殺完就走。她肯開口說話,自然正中他們下懷。
即使如此,他依然重重一震,厲聲道:「等等!」
侯亮生應付桓府家將、荊州諸將的質問,忙得不可開交,又要考慮要不要泄露桓玄的秘密,幾乎沒有餘力思索將來。乾歸卻事不關己,趁著眾人忙亂的時候,悄悄退出了大司馬府。
蘇夜話音未落,右手立即向前一推,掌心吐勁,爆出一股尖銳如針、鋒利如刀的內勁。這股內力穩穩擊中桓玄的脖子,登時破開他護體真氣,震斷了他的頸骨和*圖*書。他一個字都未能說出口,只從喉嚨里吐出最後一口氣,腦袋無力地垂落胸前,當場氣絕斃命。
他再三努力,下一個字依然卡在喉嚨里,怎麼都吐不出去。這一刻,他驚訝過甚,心中滿是震撼之情,無力辯駁也無力還擊,流露出極其明顯的心虛感覺。
桓玄失聲道:「江文清?」
乾歸又一愣,下意識問道:「你找他做什麼?」
在他遲疑之時,蘇夜已功成身退,帶著龍紋玉佩掠出內堂。她不熟悉大司馬府,卻無需熟悉,轉眼穿出窗戶,撲向窗外,然後筆直騰空而起,躍上房頂,未等堂外護衛有所反應,人已去的遠了,留下堂中茫然不知所措的兩個人。
他臉色已很難看,想起桓玄還在蘇夜手中時,更是眉頭深皺,松都松不開。他未來的一切麻煩,均建立在桓玄還活著的基礎上。桓玄一旦身亡,魔門在南方的大計便化為泡影。他們只能另擇其他人選,或全心全意扶助竺法慶。
此言一出,桓玄、乾歸、侯亮生同時神色遽變,變化卻各不相同。
同一時間,他也看見桓玄惱怒中透著陰鬱的雙眼。眼下三人處境堪憂,卻抹滅不掉他「內奸」的身份。不問可知,桓玄已信了蘇夜的指控,發覺他的投奔另有隱情。
她終於說出她的目的,令乾歸胸口壓著的大石不翼而飛。無論目的為何,只要把話說清楚,便有商量餘地。更何況她針對的是獨來獨往的向雨田和-圖-書,與魔門大計無涉,更與他乾歸無關。他心念電轉,正要多說幾句,忽見眼前人影一閃。
三人的疑問如同水泡,舊的破裂了,新的又浮上水面。
慕清流並無驚訝之色,只嘆了口氣,淡淡道:「我知道,否則大司馬府怎會大亂。桓家已不成氣候,我們走吧。」
蘇夜道:「不錯。」
他和大部分魔門成員一樣,均尊敬慕清流,也有點怕他。他們知道慕清流才智之高,不輸給當世任何一人。竺法慶也好,桓玄也好,都是他點頭承認的人選。現在桓玄被人刺殺,似乎只有慕清流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這是乾歸最不願見到的境況。即使蘇夜手下留情,不肯取桓玄的性命,事態發展仍十分不利。他根本想不出合理解釋,應對這位多智又多疑的主公。
桓玄對荊州軍及桓家的意義,猶如謝玄對謝家。他死後,單憑桓修、桓偉等人,無法和司馬道子分庭抗禮。荊州刺史殷仲堪亦有可能覬覦荊州軍權,爆發一場新的權位之爭。侯亮生心如亂麻,想理出頭緒亦不可得,獃獃望著桓玄屍身,半晌說不出話。
他固然驚心,固然失望,卻遠遠比不上乾歸。按理講,乾歸應該厲喝一聲,撲上前去,搏殺這個殺死魔門未來之星的兇手。但上前殺人和上前送自己人頭,終歸有些區別。他的武功尚未到大宗師級別,看不出蘇夜已受了傷,只覺她異常神秘,高深莫測,絕不是他願意樹立的敵人www.hetubook•com.com
但是,他抬眼望去,發現慕清流臉上有一股憂色。這是一種不尋常的表情,使他剛剛放鬆的肩膀再度繃緊。他沒說話,只聽慕清流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從容自若道:「竺法慶死了。」
與其說蘇夜向桓玄說話,不如說是解釋給對面的兩個人聽,「你做賊心虛,放棄了江海流和屠奉三,轉而去勾結聶天還,到底露出了馬腳。若非你這麼做,他們不會懷疑桓沖之死另有隱情。事到如今,你不如自認倒霉,安心地去吧。」
誠然魔門看好桓玄,認為他是天子寶座的有力競爭者之一。但支持桓玄,不代表魔門中人會亮相登台,將門中秘密盡情曝露給他,去當他忠心耿耿的臣子。
他震驚之餘,下意識道:「桓玄也死了。」
他與侯亮生面和心不合,亦準備取代其首席心腹的位置。諷刺的是,蘇夜一現身,他們便失去了選擇權,只能往同一目標努力,試圖留住桓玄的性命。
蘇夜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你敢謀害兄長,卻沒有膽量偽裝成無辜者。」
但問題在於,她說的越多,留下的疑問就越多,讓他們愈發驚訝困惑。
乾歸正屏息凝神,打算應對她的殺招,忽聽她提起一個不在現場的名字,難免感到意外,復讀機般重複道:「向雨田?」
直到此刻,侯亮生、乾歸兩人仍有身在夢中的感覺,不敢相信桓玄就這麼死了。
從竺法慶身亡到蘇夜離開大司馬府,僅過了一天時間hetubook•com.com。今日午時,桓玄即將收到信報,即將得知竺法慶的首級被掛在邊荒集外,彌勒教徒不戰而潰,開始燒殺擄掠,甚至攻擊王國寶的船隊。他沒能等到這一刻,所以乾歸對此亦一無所知。
迄今為止,他的人從未成功。江文清竟認識這個奇怪的女孩,並搶先下手嗎?
消息剛傳出去,府內立刻大亂。府中人不管地位高低,均陷入雞飛狗跳的慌亂之中,自覺前途無光。不過半個時辰,書信便如雪片般發出,寄往荊州、揚州等地,將死訊送給南方皇朝的重要人物。
桓玄道:「我……」
他當然不能留下,因為侯亮生總會想起他受人指使,到桓玄身邊監視。他也不能殺人滅口,因為他找不到動手的時機。如今之計,唯有趕緊離去,讓地位高於他的人作出下一步決定。但他認為,他在大司馬府盤桓的日子已經結束。不論下一位大司馬是誰,都不太可能比得上桓玄。
桓玄身亡的消息像一堆爆開的火藥,瞞也瞞不住,而且沒有隱瞞的必要。蘇夜留下了爛攤子,相關人等就必須把它收拾乾淨。好在蘇夜當眾現身,讓人知道下手之人究竟是誰,不需要疑神疑鬼。
三人均想拖延時間,蘇夜卻不想。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受傷在先,正位於強敵環伺的江陵大司馬府,不宜說個沒完沒了。於是,她暫時放過乾歸,抿嘴笑道:「不過,你也用不著在乎,反正你要死了。對了,不怕告訴你,我殺你是為了江文清。」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