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五百二十四章 天數氣運如大餅

這一招簡單至極,亦神妙至極,劃出一道無懈可擊的弧線。令聶天還無所適從的夜刀,被他一掌劈個正著,從黑暗中現出真身。掌刀交擊時,發出空靈輕響,彷彿有人吹碎了一個氣泡。
她說到這裏,忽地又笑了,從容道:「但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把天運比作大餅。我想,也許你看什麼都像大餅。人家分多了,留給你的就少了,必須趕緊去搶。知道的知道你是孫天師,將你的話奉為圭臬,不知道的呢,還以為你是賣大餅的老頭,一生的見識都聚集在那張餅上,生怕別人奪走你的好處。」
他的心提到半空,快一下慢一下地跳著,等待身邊傳來的判決。不知過了多久,孫恩驀地長出一口氣,像下定莫大決心似的,嘆道:「若我能夠接受,那就好了。」
孫恩緩緩道:「邊荒共有兩個天坑,一個離邊荒集距離較遠,一個卻近得多。第一個天坑……是你的手筆。你也打開了仙門,親眼目睹洞天福地現世。」
蘇夜略一沉吟,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眼光的確有限,我的確想的大錯特錯。」
飛刀色呈銀白,雙環則因摻雜黃金,常有金燦燦的寶光流動。無論銀色還是金色,都變的若隱若現,彷彿被他扔進了一汪深不見底的墨汁。它們激射過後,才是他蓄勢待發的雙掌。事到如今,他自然不會有任何保留,全身功力盡聚手掌,推出一股高度集中的狂暴勁氣。
雙方實力相差不大時,心理戰的關鍵便是把對手當作「你蛾子在我手中速速打錢」的騙子,一句話也不要相信。但是,蘇夜已獨自將心佩推入天心位,效果等同於燕飛孫恩合力,證明她有這個能力。萬一她想不開,賭一時之氣,寧可和*圖*書放棄獨吞大餅的機會,也要換取孫恩消失,那該如何是好?
他既然作出如是想象,就表示他相信蘇夜有開啟仙門的意願。可蘇夜拽出的並非玉佩,而是一把輕薄犀利,漆黑如夜的短刀。
孫恩緩緩搖頭,平靜地解釋道:「你錯解了我的意思。曆數接觸過洞天佩的人,一人、三人、十人八人乃至百人千人都無所謂。其中,只能有一個人承接仙緣,進入洞天福地。若是別人成功,便輪不到我孫恩。」
蘇夜眨眨眼睛,失笑道:「不瞞你說,我已聽得滿頭霧水。若你不肯詳加解釋,我可能會一直糊塗下去。」
蘇夜笑道:「沒有那些虛幻之物,我便沒有站在你面前的動力。你知道嗎?燕飛一定要帶著紀千千,才肯進入仙門。他還想拉上安玉晴,因為丹王父女都幫了他大忙。你瞧,他那種良才美質,做人竟如此糊塗,看不出仙門就是一張餅,不肯一人獨享。」
他已顧不得思考蘇夜的膽量,也無心體察孫恩的做法。越到危急關頭,他的老練和狠辣便越有發揮餘地。他剛察覺不對,立即想都不想,右手拔出腰間飛刀,向前一揚。
孫恩沉聲道:「那麼他和你一樣,心中充滿了虛妄的執念。人世本是一場大夢,一個幻境,把凡人困在其間。我們掙脫它后,才能進入逍遙自在的境地,否則只能和這副軀殼一起,在土中腐爛銷蝕。」
他在飛刀上的造詣,比雙環僅差出一線。四把飛刀凌空激射,一把接著一把,化作四道長長的銀白光芒,義無反顧地投身黑暗。飛刀此去,將會遇上什麼東西,落得什麼下場,他心裏沒有半點把握。他只希望其中一刀能夠擊中敵人兵器,緩解這間不容髮和圖書的局勢。
燈燭轉瞬滅盡。黑暗,怪異荒誕的黑暗,布滿了整個船艙,甚至遮蔽了孫恩的身影。聶天還猝不及防,只覺天地為之一暗,身前傳來極為沉重的壓力,頓時毛骨悚然。壓力出現之後,才輪到氣流變化。不遠處,勁急狂風驟然捲起,以黑暗為遮擋,無情地襲向他。
他醒悟的一刻,雙掌已推至盡頭。勁氣形成氣柱,徒勞地穿過譙、乾兩人之間的空隙,轟的一聲撞在艙門之上,使鐵板不住搖晃,竟有受震脫落的趨勢。
飛刀離手之際,天地明環也來到他手上,同樣脫手飛出。環上內勁震動空氣,發出急促凌厲的呼嘯聲。呼嘯聲居然忽快忽慢,變化多端,與雙環實際的飛行軌跡全不相合,是他故意迷惑敵人的手段。但在這時,這種手段僅是習慣使然,並無迷惑之意。
船艙又一次寂靜無聲。
四把飛刀先後落空,天地明環當空迴旋數圈,無可奈何地飛回原處。聶天還臉色極不好看,如死人般蒼白。他一瞥之下,發覺自己果真判斷有誤。蘇夜並未疏忽大意,並不認為可以硬頂孫恩的攻勢,先行刺殺他。自始而終,她都在全力應付孫恩。那道刺目刀氣僅是她打出的幌子,真正殺招仍未到來。
縱使孫恩心無掛礙,仙門依舊是他僅剩的弱點。蘇夜見話已說盡,遂拋出關鍵問題,終於產生了一點影響。他分心去考慮問題的答案,想象自己棄世而去時,兩名徒弟將會多麼震驚失望。
聶天還對洞天佩所知極為有限,卻不妨礙他聽出那股濃重的誘惑之意。蘇夜敢用它引誘孫恩,自然事出有因,先看準它在孫恩心中的地位,再當面和他商量條件。就這樣,她若無其事,平平靜靜地說幾句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把他們扔進了前途莫測的處境當中。
倘若劍與簡能夠成功刺中蘇夜,而非漫無目的,當空舞出萬千幻影,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惜事與願違,聶天還匆忙當中,隨便選定四個方向射出飛刀,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蘇夜一點兒都不驚訝,也跟著嘆口氣,嫣然一笑道:「敢問天師拒絕的原因?」
蘇夜笑道:「天師又在說廢話。常人拿到洞天佩,只會當它是普通玉佩,當然沒有運道可言。」
她宣稱要開啟仙門,右手竟真的舉了起來,似是要去領口掏摸玉佩。孫恩目光立時一凝,也回到她脖頸附近。
一刀擦過乾歸頭頂,險些割掉他一縷頭髮。另一刀攔在譙奉先必經之路上,直奔他面門而去。他吃了一驚,卻已別無選擇,只能抬手擊落它,急追上前的身形亦於中途頓住。
孫恩柔聲道:「你仍未放棄惹我生氣的心思嗎?我已說過,這種做法是白費心機。你會那麼說,只因你尚未看清人世的本質,未能拋離羈絆你的虛幻之物。」
這道掌力堪稱驚人,卻不值得他驕傲。它無法把他從困境中解脫出去,更不能化解接踵而至的危機。他忽然意識到,孫恩離他太近了,蘇夜也一樣。
孫恩道:「仙門、太平洞極經、洞天福地這些東西,代表著天運中的天運。我們能察覺仙緣的存在,已是無上福分,卻不可能人人都有破空而去的運道。我從一開始就心有所感,最近更是確信無疑。」
僅僅一眨眼,他就從多人環護的安全所在,轉移到了刀光劍影的荒蕪野外。風暴迫在眉睫,他卻看不見它。夜刀出鞘時,蘇夜仍在關注孫恩,刀氣卻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它輕易侵入他的頭腦,壓制他的視覺m•hetubook•com.com,逼迫他依靠直覺還擊。
與此同時,乾歸拔出背後長劍,撲向聶天還的位置。譙奉先袍袖一拂,取出袖中藏著的鐵簡。鐵簡乃是竹節形,剛中帶柔,在他手中游移不定,讓他隨心所欲地做出每一個動作,施展精微奧妙的招數。
他沒有再看譙奉先或乾歸,反正看也無用。忽然之間,他們的命運完全懸於他人之手。假如孫恩怦然心動,只需點一點頭,繼續當他的世外高人,坐等蘇夜動手,他今日當即凶多吉少。他從不缺乏勇氣,經歷過的絕境也著實不少,卻頭一次如此不安。
蘇夜一邊聽,一邊琢磨他這段話,待他說完,才微微一笑,「原來,這就是天師真正的想法?」
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句陳述。蘇夜笑道:「是。對有心人來說,這可算不上秘密。」
夜刀之上,湧出一股柔和沉凝,冰冷刺骨的先天真氣,漩渦般盤旋轉動,離他不逾三尺。恰在此時,孫恩化掌為指,厲叱一聲,一指點向漩渦正中。
剎那間,黑光霍然飛動,飛到船艙的每個角落。艙中四盞燭台,兩盞掛在艙壁上的油燈,齊齊劇烈展動。燈罩砰的一聲粉碎,燈焰燭焰筆直吐長,幾乎變成六條火舌。光明陡然降臨,令船艙情景纖毫畢現,熄滅的速度卻猶有過之。
孫恩嘆道:「我怎會騙你?你信不信都好,對孫某全無影響。早晚有一天,你和燕飛也會遇到這個難題,當會明白我所言均為事實。」
孫恩道:「哦?」
這幾句話已說得很重,儘是辛辣的嘲諷之意。直到這時,聶、譙、乾三人才徹底放下心,確定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蘇夜和孫恩正在直抒胸臆,試圖讓對方露出破綻,抑或懷疑起過往的認知。
他們不是聶天還,不m•hetubook.com•com是蘇夜的首要目標,體會不到他的困境。幸好孫恩就在他身邊,閃電般飄身離座,右手五指併攏,向前劈出一記掌刀。
蘇夜笑道:「這倒是個好借口。以後我想去做點天理不容的惡事時,總算能夠找到理由。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可以接受在土中腐爛,看破世情的孫天師卻不能?你是真的看透了,還是恐懼人人終有一死,不惜代價地尋找逃避方法?我在此地開啟仙門的話,你會視而不見,還是會瞬間拋棄你的徒兒和基業,毫不猶豫地穿門而過,投向那個未知空間?」
孫恩道:「既然如此,你該明白仙門背後隱藏的道理。在我們這個世界中,天數氣運如同一張大餅,有厚薄、多少之分,其中道理微妙難言,似乎全看天意。有些朝代能人輩出,諸子百家、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就像青史上一枚璀璨奪目的珍珠。在它們的對比下,其他朝代雖不乏才智高絕之士,卻有種黯淡無光的感覺。」
孫恩臉上怒色一閃即逝,長笑道:「好大胆子!」
蘇夜道:「其實我知道你會拒絕,只想藉著洞天佩的名頭,讓你稍稍動搖。在我心裏,你始終是一教之主,天下道門第一人。看在你創立的天師道份上,看在你一手教導的兩名愛徒份上,你都必須拒絕我,不可能朝為敵人暮作朋友,立場轉換得比天氣還快。但……」
緊閉的窗子仍能透入光亮,怎奈細雨戀戀不去,陰雲綿綿不散。天空尚且陰鬱昏暗,擠過窗縫的光線自然十分稀少。艙中人的臉在燭火照耀下,呈現出晃動不已的陰影。
勁風倏然中止,黑暗消退,露出昏暗的現實場景。這時候,艙中五人均已正式出手。五道氣勁交鋒硬碰,狂亂地四處奔涌衝撞,撞翻桌椅燭台,彈指間滿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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