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
第五百五十一章 鏡天華月

她並不吝惜錢財,也不膽小怕事,特意把場面鋪陳的宏大氣派。她部屬當中,稍微算個人物的人物,都被她叫來赴宴。是以她幾乎沒請不相關的客人,但一眼望去,樓內依然濟濟一堂。
蘇夜瞧著他,忽地微微一笑。下一刻,米公公長眉霍然一揚,雙眼精光四射,彷彿突然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但他仍未看她,只微不可覺地輕吐出一口氣,好像一聲嘆息。
五天前,他相當坦率地說,有橋集團滿意她的選擇,定會鼎力支持她到底,直到她雄踞南北,成為江湖上唯一值得一提的霸主為止。什麼孫家、方家、白家、上官家,均不再重要。但凡它們敵視十二連環塢,便徹底失去得到有橋集團庇護的機會。
這位「有人」正沒事人似的,在燃滿燈燭的大堂中徘徊,猶如半個主人,同樣不住微笑著,一一問候與會的英雄豪傑。此時,蘇夜斜睨他一眼,恰見他背對著她,面對葉博識及葉博識的得力部下,「折戟沉沙」吳世作,客客氣氣詢問他們的名姓。
泄密與否,蘇夜的境況均無任何改變。她的敵人仍是敵人,朋友……也仍是朋友。但王小石不一樣。他管不住別人的嘴,即使那人是唐寶牛或方恨少。消息和圖書一經泄露,便有可能悄悄傳遍京城。然後,他去刺殺蔡京和傅宗書時,將會遇上比預想中更糟糕、數都數不清的大麻煩。
左邊的黑衣人繼續道:「『殺人王』雷雨,『放火王』雷踰,『金腰帶』雷無妄。」
在這種時候,她和蘇夢枕的區別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熟悉蘇夜,不代表熟悉她每一名部下。他一邊想,一邊聽蘇夜笑問道:「還有誰?」
方應看確實和她熟識已久,卻應該沒熟到現在這樣。但他選擇故作熟悉,她也只好配合他,或者說,不理會他。
王小石可以風蕭蕭兮易水寒,全心做好準備,蘇夜卻得考慮更實際的問題。哪怕她已站在鏡天華月樓里,心中仍然是思緒紛紜。
堂中安靜了片刻。客人們似乎需要點時間,才能消化這幾個名字。緊接著,蘇夜詫異道:「六分半堂的兩位長老供奉……竟沒來嗎?」
場合越熱鬧,人越多,那股蒼老疲倦的意味就越濃,再配合他身上散發出的老人味,任誰都不會忘記他已年紀老邁,可以用「風燭殘年」來形容。
換句話說,溫柔受驚不淺,反倒是王小石的運氣。她至今不敢故意得罪蘇夜,把嘴閉得比蚌殼還緊,別說多嘴多舌hetubook.com.com了,甚至鮮少提起這位師姐。也幸好如此,王小石才不至於九死一生。這既是蘇夢枕鐵口直斷的原因,也是風雨樓上下奉命留心溫柔行蹤的原因。
他們聲音不甚響亮,卻出奇清晰,比得上在別人耳邊說話,把大堂中的喁喁細語壓了下去。方應看亦隨之回身,心想:「他們定是朱雀陰兵中的重要成員。」
兩名黑衣人走進大堂,一眼不看外人,只對蘇夜齊聲道:「雷總堂主到了。」
為表誠意,他還把蜀中唐門的「唐三公子」唐非魚引薦給她,表示唐門無意與她相爭,反而願意向她示好,希望日後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這時候,蘇夜第一眼瞥向方應看,第二眼便掠向唐非魚。既然看見唐非魚,她便不可避免地看見旁邊的米有橋。
蘇夢枕冷漠孤傲,除非是必要的社交場合,否則從不參加,即使參加了,也多半冷淡矜持,讓人想親近又不敢親近,只能老老實實地崇拜他、敬畏他。蘇夜則親切到接近熱情的地步,在人影中四處穿梭,不要錢般奉送笑容。但她再怎麼笑容滿面,和她說話的人仍不會忘記她是五湖龍王,也就不敢放肆。
他和方應看均有朝廷身份,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下子成了這裏的特別來客。正如蘇夜所說,這畢竟是一件江湖事。若非兩人和她的關係較為特殊,也一樣不會在場。
人影高矮不一,體型胖瘦不同。一張張面孔表情迥異,大多都偷眼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燭火光芒照在這些臉上,投下或濃重,或淺淡的陰影,像許多幅生動的人物肖像。
左邊的黑衣人道:「狄大堂主,狄飛驚。」
如果有人拿這個問題,問現在的王小石。他一定氣壯山河地回答:「想。」
包括蘇夜在內,很多人拿這場宴席和遇仙樓的夜宴相互比較。結論仁者見仁,但在蘇夜看來,它們之間的最大差別是——這一次她要自己掏錢。
歲月乃是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武功和權勢在它面前,簡直不值一提。米公公的倦意不知從何而來。也許他在宮中住了多年,見過無數起落成敗,終於厭煩了這些暗伏殺機的場面。也許他地位不凡,平時總與貴人來往,所以不願和鄉野村夫打交道。也許他只是老了,身體狀況不如以往,又時至深夜,才露出疲倦之色。
「你想換大哥嗎?」
道理的確十分充足,聽起來的感覺卻不是那麼愉快。倘若王小石頭頂長著一對耳朵,在www.hetubook.com.com聽到蘇夢枕說「是你」的一刻,將會飛快地低垂下去。儘管他真心愛慕溫柔,關懷溫柔,卻不得不承認她最有可能出岔子。他已不能指望龍王替他處理這些潛在的麻煩,除了儘可能留意溫柔,再沒其他好辦法。
眾人武功有高低之分,耳力自然參差不齊。米公公察覺異狀時,蘇夜已轉身走向大門。她一動,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無數視線釘在她身後,如同一群被燈光吸引的飛蟲。
這種感覺令他傷感。溫柔也許沒想那麼多,他則正好相反。他清清楚楚地體會到,由於白愁飛做出的事,以及他對白愁飛的兄弟情義,蘇夜和他們之間,已不可挽回地豎起了一道高牆。她對他們依然很好,卻不再無微不至。他當然不會指望她的照顧,卻不願意看到她與他們漸行漸遠。
依照坐席安排,蘇夜坐在中間,方應看坐在左邊,而米公公自然在右邊。張烈心、張鐵樹兄弟分立在左右兩邊,雕像般一動不動,臉上也毫無表情。這兩張有如石雕的面孔,恰好烘托出米公公眉宇間的倦意。
右邊的黑衣人道:「『雷公』雷日,『電母』雷月。」
這座樓外觀華美典雅,內部異常寬敞明亮。每逢明朗月夜,樓外清風微動,花影搖曳和_圖_書,天地間皎潔明凈,愈顯空曠開朗。它與遇仙樓相比,有其華麗,卻沒有那麼濃重的富貴氣息。三層一起使用的話,能夠擺開數百張桌子,所以蘇夜才把它稱為「食堂」。遺憾的是,開宴當晚陰雲滿天,將天空遮的烏沉沉、黑乎乎,使人無從領會它沐浴在月華中時的美麗。
她另闢蹊徑,把開宴時間定在午夜子時。有人問她為何這麼選,她說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覺得蔡京等人今日必然心無旁騖,等候這場宴席終結的一刻,因而特意定在深更半夜,有心不讓他們睡覺。這答案乍聽令人無語,細想又有點道理,於是那人瞬間緘口結舌,也就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她的安排。
顧名思義,鏡天華月樓極其適合賞月。客人全都坐在一樓,視野相當有限,卻不妨礙他們從這名字聯想到優美動人的夜景。
不過,他的感想並不重要。刺殺五湖龍王,或者說決戰五湖龍王,本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蘇夜的「計劃」看上去也不甚可靠。兩者加在一起,讓他只能豁出一切,一往直前,不去考慮那些旁枝末節的事。
蘇夜望著他,他垂下的眉毛便輕輕一顫。但他並沒迎向她的目光,而是一臉出神,凝視著大門方向,似乎能看穿牆壁,看到門外長廊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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