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
第五百五十三章 打擾

蘇夜啞然失笑,笑道:「說的是,請吧。」
米有橋瞥視杯中茶水,以及水中的蒼老倒影,然後心不在焉喝了一口。方應看望著程靈素,程靈素卻在看溫壬平和溫子平。溫壬平視線剛好掠過唐非魚。溫子平則在想:「我們都在等什麼?」
他們不笑,反而比較誠實。那些看似真摯的笑容,到底有幾分真情幾分誠摯,唯有笑的人知道。至少表面上,雙方一碰面,氣氛就異常和諧溫馨,彷彿在他鄉遇到了故知,直到……直到雷踰率直地說出真心話。
它的主人非常年輕,與王小石相差無幾,容貌打扮均無出奇之處,一旦混進人群,定會產生泯然眾人的效果。不過,如果他真是雷無妄,那他身份其實不同凡響。據說他履歷坎坷,武功亦獨樹一幟,十五歲就揚名江湖,乃是雷家屈指可數的新一代高手。
然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剎那間一聲悶響。響聲低而弱,聽在耳中卻出乎意料的響亮。
如此關鍵的時刻,竟有人敢來打擾。不,準確地說,竟有鷹敢來打擾。
一整套表面功夫做完,蘇夜方請客人正式入座。
鏡天華月樓中,氣氛越來越緊張。由於表面上的平靜,緊張感愈發微妙。
蘇夜也笑了,應道:「我沒見過你,也沒見過殺人王和放火王。我們曾有機會碰面,卻不幸錯過了,讓和圖書我深感遺憾。」
誰都說不清楚,她態度如此溫和,連雷雨都能對她不客氣,這股緊繃的感覺從何而來。樓內異常平靜安詳,卻像在醞釀龐大的陰謀。她的手捏著杯子,幾乎和杯子一樣白。杯子在她手裡轉,也在客人的心上轉。人人都在等,既是等她發話,也是等事情發生。
她右手輕揮,揮向樓外。那隻鷹再度唳叫出聲,撲稜稜振翅飛起,沿著來路飛走了。來也好,去也好,它都盡顯高傲之態,半點沒有蘇夜的平易近人。
「殺人王」雷雨有一張莽漢式的臉。他滿臉鬍渣,皮膚極其粗糙,說話之時,聲音又干又硬又枯燥,給人以乾旱荒漠般的印象。「放火王」雷踰氣質與他差不多,聲音卻低啞暴烈,活像熊熊燃燒的烈火。這兩人走在一起,簡直能把空氣中的水分吸干,一看便令人焦躁不安。
蘇夜不以為忤,笑道:「面對你們兩位,我還用得著虛情假意?兩位出於同門之義,一力支持雷總堂主,當然值得敬佩。儘管放下戒心吧,我一向說話算話。今夜過後,我們不再是敵人。」
這也是十二連環塢幫眾見到五湖龍王的唯一時機。每場宴會過後,關於她的傳言都會喧囂塵上。當然,今夜這次不太一樣。
蘇夜解下錦囊,取出囊中紙條,打開紙條,仔細的讀了一遍。和_圖_書她讀信同時,兩道纖秀的眉毛又是一挑,猶如讀到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令人好奇到極點。可是,她無意向客人解釋,只把這張紙重新折好,塞進袖中,柔聲道:「有些不相干的雜事,請諸位不必多心。」
雷雨如同一株長在沙漠中的仙人掌,驀地異軍突起,乾巴巴、冷冰冰地問道:「這裡是十二連環塢。你是五湖龍王。你沒能力安排不受打擾的宴席嗎?」
話音未落,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從蘇夜那裡轉到他身上。目光里有驚,有嚇,有佩服,也有不以為然。
那東西確實是由金絲編織而成,也確實是一條腰帶。它緊緊圍在主人腰間,寬窄長短恰到好處。若在白天,任誰都不會忽略它,都會注意到其上流動的熠熠金光。但時值深夜,月色黯淡,周圍地燈火無法與日光相比,金腰帶的色澤也大打折扣,沒那麼引人注目。
於是,他們說到做到,跟著她的父親雷損,前來面對同樣驚艷,但絕無愁容郁色的五湖龍王。這也許是個錯誤的選擇,但只要本人心甘情願,別人並無資格判斷對錯。
他們盯著蘇夜看,看得放肆而大胆。遺憾的是,這僅是一層面具。他們心思照樣跌宕起伏,無法模仿雷無妄,從容咧開嘴,笑得連上下兩排牙齒都露了出來。
他就是這種人,她則是另外一種。和-圖-書她和他的分歧,也是永遠化解不了的。
過去若干年中,她曾以神鷹擒捉霹靂堂和六分半堂的信鴿,迫使他們用人力傳信。雷損一直好奇不已,直到剛才,方能近距離目睹它們的真面目。
開宴前五天,她已想好合適的「講話」,既不能自降身份,又不能使雷損等人顏面無光。這時她再露笑容,右手伸向桌上那盞嵌著金邊的玲瓏玉杯,尚未端起,忽地挑眉、收手、環顧四周,笑道:「恕我無禮。」
對於類似場合,她不算熟悉,也絕不陌生。像這等堂皇大宴,她在江南之時,每年少說也要舉辦兩次。每一次,她都盡了十二連環塢之主的責任,于席間端起一個酒杯,擺出梟雄豪傑的架子,說一些或溫言勉勵,或鼓舞人心的話語。
蘇夜把杯子放回桌子上,長長嘆了口氣,揚聲道:「別攔著他們,讓他們進來。」
她說話期間,已想明白雷損的用意。他把六分半堂的元老供奉,親信人馬都留給了雷純。不然今天一旦出事,六分半堂將再次遇到絕大危機,而雷純手頭將無人可用。想到這裏,她替他微微的心酸。但這點心酸僅持續了一瞬間,因為她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她或蘇夢枕捉襟見肘,雷損絕不可能同情他們。
遇到主人微笑致歉的場合,大家理應紛紛露出理解神情,表示自己毫無意見hetubook.com.com,請她自便。可惜,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按照規矩做事,比如雷踰,比如雷雨。
說話者正是雷踰。
比起雷無妄,他們氣質更為獨特,脾氣更為暴烈,年紀更大,實力卻略遜一籌,也更容易摸清底細。他們加入六分半堂,與其說看好雷損,不如說看好雷純。尤其是雷雨,他雖不像驚濤書生那樣,對雷純一見驚艷,大起傾慕之心,卻也十分敬愛憐惜她,願意為她擺平一切煩擾。
他不再做聲,蘇夜也不再關注他。她重新伸手,慢慢端起那隻杯子,環視著整個大堂。沒有一個人、一件東西能逃過她的眼睛。但她的眼神仍然明亮深邃,清的像被秋雨洗凈的秋光。
眾目睽睽下,門外傳來一聲長唳。一隻鐵色雄鷹展開雙翅,長驅直入,看都不看廳中這一大群陌生人,迅捷無倫地直奔蘇夜,徑直停在她肩上。它右邊爪子綁了個錦囊,不問可知是送信來的信使。
一行人陸續步入大堂。正如蘇夜所想,眾人並未冷落雷損,卻更關注狄飛驚。之前投向唐非魚等人的好奇眼神,又飄到了狄飛驚身上。他們均未想到,六分半堂深藏不露的大堂主,竟是這麼年輕,這麼斯文而好看的人。
雷損和狄飛驚齊齊回頭,似是驚訝於他的大胆。相比之下,蘇夜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合不合時宜,對蘇夜並無影響。蘇www.hetubook.com.com夜一派平靜,聽完後點了點頭,淡然道:「也許雷兄不相信,但我的確有這個能力。我只是……從不會為宴席耽誤正事,以前不會,以後仍然不會。以及,雷兄竟問出這個問題?我明白你為什麼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了。」
雷損似想調節氣氛,卻被方應看搶先一步。方應看彬彬有禮,卻獨斷專行地道:「天寒風冷,幾位何必站在外面?請進去說話。」
這副做派看上去不合時宜,若考慮到霹靂堂和十二連環塢的關係,又像是理所當然。但再怎麼理所當然,他選擇這時候發難,明顯不合時宜。
雷無妄但笑不語。他身邊的人卻沉聲道:「你這叫虛情假意,你遺憾個屁。就算遺憾,你也是遺憾沒機會殺我們。」
米有橋和唐三少爺終於肯挪動他們的尊臀,不再大剌剌端坐不動,起身迎向前方。前者和雷損有些交情,帶著眉間倦色,禮數十足地探問雷損傷情。後者仍是冷眼旁觀,安然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們。
他見蘇夜看過來,遂露齒一笑,緩緩道:「我是雷無妄。」
她注視他時的神色,像極了方才雷損注視她。忽然之間,雷雨好一陣不自在。他聲音像沙漠,心也像。此時他荒蕪如沙漠的心裏,吹拂起了若有若無的微風。他感覺自己被人家「遷就」了,想生氣,又不明白為什麼要生氣,所以他只能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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