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不學好

僅此計劃成功之後,蘇夢枕早晚傷重身亡,王小石便是風雨樓的新任樓主。旁人再蠢再笨,也能看出他潛力無窮。將來是飛黃騰達,還是青雲直上,全在他一念之間。
她吐字如珠,清脆柔和,聽上去別提多麼舒服了。但是,沒人會真正感到舒服,因為這珠濺玉盤般的溫柔言語,實際不懷好意,活像一枚枚鐵釘,重重釘在王小石的信心上。二十個字說完,王小石的氣勢已沒那麼足,甚至眉頭微皺,顯見是不太好受。
死是以後的事,現在孫憶舊還活著。總之,他心情好轉后,心裏好一陣不以為然,把視線從化名吳世作的吳奮鬥那裡移開,再次望向王小石。與此同時,他聽蘇夜悠然笑道:「我說你不行,你就是不行。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一陣胡思亂想后,他的面容慢慢舒展開了。在他身後探頭探腦的孫憶舊,渺小的有如螻蟻,被他完全忘記。
但王小石不一樣,用蔡京本人的話說,這種人「永遠不會失去價值,永遠值得結交」。他若不能用他,就得想法設法毀了他,再沒第三個選擇。
徒兒找了一百個理由,就是不肯學好,師父自然臉上無光。可師父本就心胸狹隘,刁鑽毒辣,又怎麼好和圖書意思責怪徒兒?他安排孫憶舊上泰山的苦心,終究付諸東流。直到臨死之際,孫憶舊做人仍不怎麼樣,劍法也依然奇詭妖異,招招劍走偏鋒。泰山之雄奇宏大,半點沒從他劍法中流露出來。
許多人被笑聲帶動,也跟著微露笑容。但氣氛僅僅輕鬆一瞬,又迅速低落。
——怕了為什麼要做?
蘇夜笑道:「是嗎?」
說到底,王小石和他孫憶舊實在沒什麼區別,他又何必自認不如人家呢?
這麼大的臉面,這麼好的前程,七絕神劍當中無人可比,即便是那眼高於頂的羅睡覺。七人里,孫憶舊算是看得開的了,卻難免心裏泛酸,在潛意識裡貶低王小石,認為他沒什麼了不起,若非找到天衣居士作師父,諸葛神侯作師叔,也不過是個山野村夫。
孫憶舊心念電轉,在極短的時間里轉了七八個念頭,轉到後來,已經心安理得,重新對生活充滿期待,回到自視甚高的狀態。由此可知,他不僅劍法練得好,自我安慰的本事也出類拔萃。這趟心路歷程若被他師父知道了,非氣得搖頭嘆息不可。
蘇夜並不在意,頷首笑道:「好,我成全你。」
王小石道:「是。」
兩人一句遞一句https://m.hetubook.com.com,不給別人插嘴機會。事實上,別人也根本不想插嘴,至多帶著淺淺微笑,盡情欣賞這出好戲。誰知她話音方落,唐非魚竟哈地一聲,笑出聲來。他既然已笑了,便一不做二不休,笑了個痛快,笑完方道:「比喻得妙!」
孫憶舊跟同伴說,那個王小石只配當打手,但大家不會聽信孫憶舊的說法。蔡京的敬重、欣賞、輕蔑、不屑一顧才有分量。要不然,龍八太爺的脾氣為什麼也收斂多了,到得後來,已不去向王小石橫眉立目?
她尾音拖長,如金爐中散發出的暗香,在空中裊裊不絕,久久方才消散。可它消散之前,蘇夜的人已動了。她袍袖一拂,飄然離座,仿若凌空御風而行,只一眨眼,便飄到了王小石身前。
蘇夜語氣中帶著威脅之意,如同死亡判決,自然會給人造成強烈影響。王小石面對著她,承受她施加的精神壓力,其間辛苦更是不足為外人道。
蘇夜嘆了口氣,閑閑地道:「我是否給人機會,輪不到你做主。王小石,我另有一個主意。也許我只傷你,不殺你,讓你一生後悔,終日躺在床上,懊悔今夜的衝動……」
「哦?你不稱他戚二哥,是因為白愁飛嗎www•hetubook•com•com?你若把給白愁飛的深情厚誼分我少許,」蘇夜異常刻薄地說,「就不會像獃頭鵝一樣,梗著脖子站在這裏了。」
——怕了也要做!
方應看心頭些許疑雲,至此完全散開。他萬萬沒想到,王小石不但關心蘇夢枕,連白愁飛的「清譽」也要維護。這再次印證了他的理論——只要一個人外表光鮮靚麗,別人將想法設法找借口替他解釋,不肯相信這麼美麗好看的人也會幹壞事。否則,為何人人都談論白愁飛,忘記了長著一張馬臉的天下第七?
他又不是蘇夢枕,沒必要和蘇夜爭辯行還是不行。真要說的話,他還很慶幸溫柔不是蘇夜,再怎麼愛使小性子,也不會令人懼怕。值此緊要關頭,他居然先分出一點點心思,同情了一下和五湖龍王關係匪淺的大哥,然後徹底拋開雜念,洒然一笑,說:「咱們說了都不算,動手后才算。」
他沒見過元十三限,不知道元十三限功力提升至巔峰時,會像從天而降的神魔,聲勢極為駭人。但此時在他眼中,蘇夜身影亦有種越變越大的趨勢,幾乎佔據了他整個視野,讓他看不清她以外的人。他明白,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蘇夢枕叫他全力以赴,蘇夜也不會手下留情。他和-圖-書正是弦上的箭,已經不得不發。
驀地,他情緒高漲,彷彿發現老師是瞎子,在考場里可以隨便作弊似的。
王小石傲然挺立,咄咄逼人時,孫憶舊極不是滋味。他恨恨地想:「這還是那個傻乎乎的,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王小石嗎?」如果是,為什麼王小石每說一句話,他對自己的觀感就差上一分,最後竟自慚形穢起來,覺得像王小石那樣活著,才叫有意義?
王小石容貌縱不算出色,也是中上水準,兼具年輕人特有的英氣,也就是站在雷媚附近,才會被比了下去。他當然是少俠,而且是數一數二的少俠。但唐非魚一笑,頓時強化了蘇夜的比喻,使人覺得他抬頭挺胸,肩背筆直挺拔,確實很像一隻伸長脖子的鵝。
蘇夜待他一直十分客氣,這時卻像沒聽到,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道:「日出之前,我會把你的死訊送給蘇夢枕,讓他親眼看看,他的兄弟有多麼不顧大局。」
人一旦開始自我安慰,便一發而不可收拾。比如說現在,他一邊忍不住佩服王小石的膽量,一邊硬生生想到歪處,想到不利人亦不利己的地方。
方應看簡直是場上的救火隊,仍在徒勞地阻止這場決戰。他趁王小石沒來得及答話時,最後努力一次,向她苦笑m•hetubook•com.com道:「龍王……」
「金風細雨樓已有戚少商,」王小石從容道,「已經不需要我。」
假如,只是假如,蔡京突然改變心意,收回殺龍大計,又沒通知他,他今天又會怎樣?會不會……白挨一頓打?
——王小石之所以有骨氣,還不是依仗著太師府派出的後援?他口稱要和龍王一對一決戰,其實哪裡是一對一?戰到中途,席間將風雲突變,強弱之勢瞬間倒轉,而十二連環塢註定損兵折將。如此一來,在知情人眼裡,他的骨氣便顯得很可笑,少俠風範也只是一張面具。
蔡京一直致力籠絡王小石,不惜親自乘車出外見他,給足他面子。他們布置殺龍大計,也把王小石看作最重要的角色。別人沒了利用價值,當即成為報廢的棋子,隨時可能會被放棄或拋棄,往往死到臨頭,還沒發現自己不再值錢。
白愁飛之事,乃是王小石一生隱痛。他迄今不曾放棄希望,期盼能夠找到證據,證明蘇夜、許天衣、天下第七、梁河孫魚等人都搞錯了,事情存在誤會,白愁飛並非覆滅長空幫的兇手。這時蘇夜陡然揭開他傷疤,他也不生氣,只淡淡道:「白二哥做過什麼事,和你怎麼處置他……可沒什麼關係。你不給他抗辯和解釋的機會,未免有失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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