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很清楚董事先生在想什麼，他只是覺得沒必要解釋，也沒必要搭理對方，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干他鳥事。
混血女孩兒猶豫一下，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理她，緩緩退出木樓，氣的芙蕾雅挑眉瞪眼，好像一隻被搶走食物的小貓。
「你們都下去吧。」波伊爾揮揮手。
有缺陷，自然也有優點。
這時唐方忽然問了一句話：「剛剛那人跟你什麼關係？」
「我侄子。」
在這之前沒有巴掌落在臉上的脆響，在這之後同樣也沒有，因為賀拉斯的手腕正被唐方捏住，收的很緊，緊到周圍的皮膚泛著深紅，緊到董事先生不由自主地扯動嘴角。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哪裡聽不出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波伊爾的笑容變得有些冷，斜眼瞄了一下本尼迪克特與賀拉斯，眼見二人沒有什麼表示，於是點點頭，爽朗笑道：「既然唐老弟這麼有誠意，那現在就簽。」說完，商人再次擊掌。
按照「空中花園」今天早晨的礦物報價，如要集齊合同上所載數量，需要近2000億星幣，而眼下只需付出900億便可。
混血女孩兒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舉止異常的二人，輕「哦」一聲，將賀拉斯面前的茶杯收在懷裡，腰部使力站起，低頭躬身退出木樓。
唐方由波伊爾手中接過合同，粗略掃過幾眼，發現沒有什麼問題，兩種礦物的單價果然比現在的市場價低出很大一截，幾乎打了個對摺。
她是那麼的恭謹有禮，哪怕眼前的人剛剛想扇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賀拉斯覺得有些丟臉，幸好這裏沒有外人，否則，還不淪為星盟高層商業圈的笑柄？
菲尼克斯帝國在「阿爾凱西」大力發展旅游業，自然需要大量從業人員，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性，要知道這可不像生產領域，可以用機器替代人工，客人們來到這裏為的是什麼？還不是人性化的服務與極致享受，誰會樂意麵對冰冷冷的機械臉。
「阿爾凱西」的大部分服務人員並非真正的菲尼克斯帝國公民，而是所謂的「劣等人種」，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莫里斯奴」——正是當初在5號行星上衛海濤用以威脅他的莫里斯奴。
他是地地道道的菲尼克斯帝國人，對於莫里斯奴這樣的劣等人種，態度比賀拉斯還淡漠。
能活著，有口飯吃，便是對她們最大的恩賜了
和圖書，因為她們是莫里斯奴，與畜生無異。
艦長大人這話看似擔心波伊爾反悔，其實玩了一手以退為進，潛台詞是：「誰知道這幾天市場行情會不會有變化，眼下交不交易的決定權在我，不在你們。」
「唐老弟，你別在意啊，其實賀拉斯沒有惡意，他只是說話耿直了一些。」
「驗貨的話還要等幾天，因為那些礦物分佈在不同的庫房，要聚集一處的話，需要一定的時間。」波伊爾歉意說道。
「本以為他們會在這裏設下埋伏，看來不是……」唐方扭頭打量一眼海灘方向，搖搖頭，度假酒店畢竟在菲尼克斯帝國的監控下，而且賀拉斯等人也知道自己不是誰想捏就能捏的軟柿子，在這裏動手實在是有些不合適。
圓滑的膝蓋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隱隱透出一抹紅暈。
不大的功夫，伴隨一陣咚咚的腳步聲，二樓走下一名與波伊爾有幾分神似的年輕人，將一台PDA與一個文件袋交到他的手裡，然後告罪一聲，沿原路返回二樓。
艦長大人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書畫天賦，於是從不在意字跡好看與否，周艾諷刺說他的字像螞蟻爬的一樣，他說她不懂，這叫寫意……
作為一個年輕人，尤其是一個跟他兒子一般大的年輕人，應該更謙卑一些，更恭謹一些，而不是坐在這裏跟他們這樣的人物侃侃而談，這讓人很不舒服。
他或許無法改變這些女孩兒命運，或許還不夠力量解放莫里斯奴，但他從不會吝嗇一個微笑，一份尊重。
唐方恍若未覺，拇指與食指捏住釉色均勻的茶杯邊沿放到唇邊沾了沾，望著對面席地而跪的幾名女孩兒，稱讚道：「味道很不錯。」
他怎麼都沒想到星盟政府會做到這種地步，這戲演的……若非自己提前識破了「漫遊者科技聯合體」的陰謀，恐怕還真會栽個跟頭。當然，栽跟頭不一定會受傷，但一定會很鬱悶。
他真正受不了的是唐方那種淡定，那種平靜，那種不輕易為外物所動的氣質。
對唐方的仇恨、妒忌，厭惡，對芙蕾雅的怨氣，對老科里的不滿，種種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
唐方反問：「現在不行嗎？反正只是簽協議而已，我可是急需這些礦物哦，誰知道幾天後市場行情會不會發生變化，萬一波伊爾先生反悔，那我的損失可就大了。」
「唐和-圖-書先生，你知道你剛才那是什麼行為嗎？」賀拉斯強行壓下胸口涌動的火氣，冷冷說道：「自貶身份！」
唐方還知道，在菲尼克斯帝國有一個政府機構，名叫「生育計劃統籌部」負責莫里斯奴的繁育、調控工作。
如果「莫里斯奴」聚居地所在國家是查爾斯聯邦、多蘭克斯共和國、星盟這樣標榜普世價值的國度，他們的處境或許會好一些，但如果不幸落入蒙亞帝國、菲尼克斯帝國這種無視人權，一切只為貴族階級服務的帝制國家，下場如何，可想而知。
「我可以先看看合同嗎？」
就在這時，混血女孩兒去而復返，繞到賀拉斯身邊，非常謙卑地跪下去，雙手捧著一杯冒著絲絲熱氣的咖啡呈過頭頂。
他心裏清楚的很，波伊爾所謂的運輸過程可不是從不同的庫房運輸到統一地點那麼簡單，按照艾瑪由「阿爾凱西」太空軌道諸天基設備收集的訊息，「伊賀實業」、「沃德重工」、「艾柯-索沃普納集團」以及另外幾個星盟境內的大礦產商正在往「阿爾凱西」內陸最大的倉儲基地運輸含銥礦物與含銫礦物。
設計自己可是星盟議會做出的決策，「漫遊者科技聯合體」又怎麼會甘心做多勞能者，憑白讓「伊賀實業」、「沃德重工」這樣的對手企業作壁上觀？
「寫完了嗎？」唐方親切說道。
他們的體質很強，可以勝任普通人類無法完成的工作；他們有嬰兒期，有幼年情，有青年期，卻永遠沒有老年期，如果說的詩意一些，他們大多會在最燦爛的年華死去；他們有一定的基因優勢，這尤其表現在女性身上，因為莫里斯·格里芬的特意調製，女性莫里斯奴一般有著比普通人類更加迷人的臉蛋與完美的身材；他們的生育能力較高，強體質為他們賦予了更高的受孕率，孕期更短，胎兒畸形率更低……
在「巴比倫」恆星系統，在星盟的眼皮子底下便有如此褻瀆人權的現象，這不可謂不諷刺，可偏偏高舉民主、自由旗幟的星盟又無能為力，因為這是「阿爾凱西」——菲尼克斯帝國的領土，他們不能干涉別國內政。
波伊爾笑笑，看似一臉隨意，說道：「驗完貨如何？」
「很好。」他抬起頭來，望著波伊爾說道：「幾時可以驗貨？」
本尼迪克特臉上笑容不減，打從跟唐方會面時起他就一直在笑，笑得和_圖_書是那麼的燦爛，好像一朵迎著陽光與春風怒放的野山菊，直教人疑惑他是不是睡著的時候也掛著這樣的笑容，那該是多麼恐怖的一幕啊……
於是這件事惹惱了早就一肚子火氣的高傲董事，芙蕾雅那小姑娘一點不給他面子，他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來，卻沒想到一個度假酒店的女侍應也敢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賀拉斯先生不喜歡茶，你去幫他換杯咖啡。」一個很自然，很平靜的聲音響起。
然而好景不長，聯邦政府垮台後，群雄並起，將原本大一統的人類版圖分化為無數大小不同，制度相異的國家，而莫里斯奴們也由原來平靜、單純的生活狀態，重新捲入人類社會這個大泥潭。
他撒了謊，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除唐林外，在座其他人沒有一個對他抱有善意。
「哎，你們別走啊，誰能告訴我怎麼讓魚兒過來……」
眾所周知，當年聯邦政府將莫里斯流放虛空以後，將人類社會中的莫里斯奴集合到一起，分成幾大部落安置在不同的星區，給予生存領地與一定的資源傾斜，准予他們實行自治，減小與正常人類的交際活動，以免智力水平偏低的他們再受到別有用心的人類坑騙。
「哦，身手不錯！」
他們的生命很短暫，最長不過30幾歲；他們的智力有限，很容易成為陰謀者手中的棋子；他們的生存環境普遍惡劣，甚至比不上貴族豢養的一條狗；他們的人生很悲哀，因為充斥著付出與犧牲，卻從來不會收穫什麼……
「哎，你先別走，告訴我怎麼才能讓魚兒過來呀。」池子里傳來「嘩嘩」的水響，是芙蕾雅在踢踏著小腳丫。
攜著一縷花香，幾名女孩兒躬身退下。
唐方沒有多說什麼，接過合同，在買方處簽下自己歪歪扭扭的大名，然後與波伊爾的簽名對比一下，發現商人即便受到打擾，字跡也比自己寫的要好看的多。
「談正事吧。」唐方覺得還是主動一些好，總不能讓人家唱獨角戲不是？那樣做就太沒職業操守了，他可是一個認真而又嚴肅的人。
他有些看不起主賓席上的年輕人，但是一向深懷城府的他沒有說出來，只將想法埋藏在心底。
「阿爾凱西」為什麼又叫「帝王之都」？官方宣稱每一位來此的遊客都能享受皇帝般的待遇？這正是建立在對莫里斯奴的剝削與壓迫上，他們不僅沒尊嚴、沒hｔｔｐs://m.h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地位，更加沒有未來。
穿梭機還未抵達「阿爾凱西」的時候，他便從艾瑪哪裡獲得了許多關於該星球的諮詢，其中便包括「阿爾凱西」旅游業的特點。
這是芙蕾雅第二次發問，遺憾的是依舊沒人搭理她，於是小丫頭惱了，惡狠狠地盯著「臭烘烘」的波伊爾，好像在看一隻蟑螂。
唐方嘆了口氣，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個有著幾分混血氣質的女孩兒應該是正常人類與莫里斯奴所生的混血兒，但這絲毫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波伊爾身子一抖，簽名的最後一筆拉的有些長，看起來很不美觀。
他知道賀拉斯那句「自貶身份」是什麼意思，同樣知道董事先生看不慣自己，當然自己也看不慣他，所以，比起賀拉斯，他更願意把目光放在那些漂亮的女孩兒身上。
這也是為什麼賀拉斯說唐方「自貶身份」的原因。
在如此背景下，菲尼克斯帝國方面的貴族們幾乎將境內的莫里斯奴當成牲畜豢養，男性可以做苦力，充當前線炮灰；女性則用作下人，或者洩慾工具，乃至當成物品送人、買賣。
「切。」賀拉斯按壓一下酸麻的右手，抻抻西裝前襟，背心貼在藤椅的靠背上，不知怎麼的，打從看到那小子的第一眼起，他就覺得渾身都不痛快，胸口憋著一團咽不下咳不出的火氣，殺人的心都有了。
「我知道。」唐方將茶杯放回几上，金黃色茶波輕輕蕩漾，倒映著天花板上好看的紋飾。
一開始，對於星盟民眾而言，這不亞於一根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想拔拔不出，想咽咽不下，別提多窩火，多糟心了，然而一晃這麼多年過去，多數「巴比倫」居民已經見怪不怪，而一些有閑錢，每隔一段時間能夠來「阿爾凱西」旅遊一回的星盟中層階級卻是漸漸喜歡上了這裏，雖然嘴上還時不時指責菲尼克斯帝國反人類，但是背地裡早已把「阿爾凱西」當成了度假勝地，打心底接受了莫里斯奴是劣等人種的觀念。
那隻細嫩的手在半空停頓一會兒方才收回去，她沒有說話，彷彿一個漂亮的啞女。
相對於普通人與莫里斯奴而言，這世上沒有誰比誰高貴，只有誰比誰生得好，僅此而已。
波伊爾嘴角抽搐半天，方才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寫完了，該你了。」
簽字完畢，波伊爾正打算帶領唐方到處走走，一盡地主之誼的時候，不成想對面hｅｔuｂoｏk.com•coｍ不遠處水塘里泛起一陣急促的水花，然後是芙蕾雅帶著哭腔的聲音：「唐方……那些魚……那些魚都死了……」
唐方忽然很佩服菲尼克斯帝國的貴族老爺，相比星盟的資本家們，他們的貪婪與狡猾相比後者一點都不差。
他覺得之所以討厭唐方，並不僅僅是因為他討厭東方文化，同時眼紅芙蕾雅對這小子的依戀，這些都是次要因素。
想他一個身家數千億的大老闆，晨星號的艦長，「伊賀實業」的眼中釘肉中刺，議會那些老狐狸都忌憚的存在，竟然跟一名莫里斯奴說：「謝謝」，還報以溫柔的眼神，這不是自貶身份是什麼？
還是那個年輕人，一模一樣的腳步聲，由二樓下來，將兩支簽字筆遞到波伊爾手裡，然後轉身上樓。
他還知道，在蒙亞帝國同樣有一個類似的機構，叫「特殊人口管理局」。
波伊爾從文件袋抽出合同，俯在木雕茶几上籤下自己的大名。
他高高揚起手，掌心對準仍自毫無所覺的混血女孩，然後迅速落下。
另一邊，唐方鬆開抓著賀拉斯的手，回到主賓席坐下，接過另一名花裙女孩兒遞來的茶杯，平靜說道：「謝謝。」
比如眼下，「阿爾凱西」旅游業的從業者絕大多數都是莫里斯奴。
他只是不想拆穿他們，而且覺得這個遊戲很有趣，他想繼續玩下去，這不是拍美劇，用不著虎頭蛇尾。
有光從木板縫隙灑下，照在她的鬢角，像新娘的頭花。
唐方凝視波伊爾一眼，呵呵笑道：「無妨，無妨，幾天功夫我還是等得起的。」
就像眼前這些跪在地上侍奉幾人飲茶的女孩兒，再過幾年，她們便會因為身體缺陷而消亡，菲尼克斯帝國的企業家們不用付給她們家庭撫恤金，也不用擔心養老金的問題，更加不會向對待帝國公民那樣講什麼津貼、福利。
「協議什麼時候簽？」唐方問道。
不知是他聲音太小，還是女子做事太過專註沒有聽到，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將賀拉斯面前的茶杯拿開。
合同一式兩份，波伊爾保存一份，唐方保存一份，除此之外還有上報政府工商部門的電子合同，由企業密鑰、合同內容、雙方簽名掃描圖、身份證明等信息構成，之後通過特定通道上傳至官方提供的數據埠。
「當然可以。」想來已經從老科里那裡了解到唐艦長是一個急性子，波伊爾的表情十分平靜，雙手舉過頭頂用力拍了兩下。